完顏烏古魯,正在接受從少年到成年的蛻變。
林子里的冬天開始來了。
雪花與風,加在一起還并不凜冽。
就像鵝毛慢慢飄蕩而下,落在人頭上,幾乎無感。
一千多完顏人去了北方,能給他們的時間也不多,一旦真到了狂風暴雪的時節,叢林里就再也不適合出行了,更別說打仗,連馬都走不動路。若是不在能擋風雪的建筑物里,人是過不了夜的。
甘奇住在帳篷里,圍坐在火邊,他知道,此時不過才剛剛入冬,再過一些時日,零下幾十度的氣溫,足以把一切都凍住,包括無比耐寒的女真人。
燕云之地,最近一直很亂,匪寇四起,糧價依舊居高不下,耶律乙辛一邊嚴令各地進山剿賊,一邊拉攏燕云所有的官員,鞏固自己的地位。相比剿賊而言,把燕云經營成鐵板一塊更加重要,這是耶律乙辛最為重要的根基。
因為耶律乙辛覺得自己危機重重,他甚至慢慢鎖定了幕后黑手,那就是太子耶律浚,也是皇帝耶律洪基的長子。耶律乙辛雖然還沒有真正確實的證據,但是他就覺得是太子耶律浚在背后弄他。
原因很簡單,因為耶律乙辛也姓耶律,而且耶律乙辛如今為南院樞密使,位高權重,麾下軍將如云。對皇權就是一個威脅,對太子也是一個威脅。
當然,這種事情在遼國是有傳統的。
而且能在幕后謀劃這么大的事情的人,朝中也找不出誰來,想來想去,也就太子了。因為這個太子耶律浚,是耶律洪基的獨子,沒人任何競爭者的獨生子,沒有其他皇子可以防范,也就防范到耶律乙辛這個南院樞密使身上了。
南北院的大王造反,是有前車之鑒的,甚至后世武俠故事里,天龍八部之中的蕭峰,也面對過這種事情。
燕云各地,都在剿匪,崇山峻嶺里的賊寇,實在難剿,特別是這些人入山之前,還帶上了許多糧食,這就更加難剿了。
特別是東邊的大賊麻牛,有錢有糧,不僅難剿,甚至還越剿越多,無數路邊乞討的人都在往東邊去,甚至連許多江湖人物都在往東邊去。
對于鄰近幾個州縣來說,剿匪之事倒是另說,最重要的是到處堵截那些去投匪的人,無數軍漢在各處大小道路設卡攔截,阻擋那些去投匪之人,防止匪徒越發坐大。
完顏部的甘奇,隨著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也越發著急起來,因為雪隨著時間越下越大,他不可能留在完顏部過冬,他還得走出叢林回去。
所以甘奇開始焦急起來,甚至時不時派一兩個女真人往北去打聽消息,但是叢林里地廣人稀,也打聽不到什么消息。
甘霸這個健美先生,正在雪地里赤裸上身,反復搬動一個大石塊,打熬著身體,身邊還跟著剛剛成人的烏古魯,他也找了一塊百多斤重的石頭,學著甘霸打熬著。
兩人打熬完身體,全身冒著熱氣,就拿著肉大快朵頤。
“回來了!”
“完顏人回來了。”
喊聲四起。
甘奇激動地沖出營帳,遠遠望去,啥也沒有看到。
烏古魯飛快爬上一棵樹,喜出望外,視野盡頭的林子里,出現了人影,烏古魯連忙對著甘奇大喊:“搏依阿哈,好多搏依阿哈,勝了,勝利了。完顏勝利了。”
甘奇已然尋來馬匹,翻身上馬,帶著烏古魯去迎接。
雪地里隊伍綿延,串在一起綁著的奴隸一眼看不到盡頭。
完顏烏古乃打馬走在隊列最前面,他沒有穿鐵甲,但是他身邊的人都穿了鐵甲。這么一個頭領,上陣自己不穿鐵甲,卻把鐵甲給別人穿。小小的完顏部為什么能崛起,原因大概就在這些細節里面。
甘奇與烏古乃笑著打著招呼,也寒暄著。只是各說各話,誰也聽不懂對方的話語,卻也不妨礙兩人相視而笑。
烏古魯連忙上前去詢問情況,隨后喜笑顏開與甘奇說道:“我的主人,沒有鐵驪了,有一千二百個男人,好多好多千女人孩子。”
完顏部,贏得了這場大戰,徹底打敗了鐵驪部。靠著精良的兵器,幾十套鐵甲,一百張硬弓,完顏部徹底在這一方叢林崛起了,附近幾百里,再也沒有比完顏部更強大的部落了。
“我只要八百個。”甘奇看著這場面,也知道完顏部要崛起了。
甘奇此時心中其實還有些擔憂,隱隱的擔憂。這些女真人實在太能打了,只要有武器裝備,戰斗力成倍數增長。
如果真有了幾千女真鐵甲,這實在是不可想象的事情。甘奇知道這個事情遲早要發生的,只是沒有想到因為自己,提前幾十年發生了。
好在,如今的遼國,比幾十年后的遼國要強大得多。
如今的生女真很強,強到幾乎無敵。如今的生女真,可不是金國建國之后的軍隊可以比的,金國建國之后,軍隊里早已沒有了多少真正的叢林女真人,而多是漢人、草原人、契丹人、奚人、渤海人之類,五花八門。
這種軍隊的戰斗力,比完完全全由生女真組成的軍隊,戰斗力差了不少。
也許,此時忽然崛起了生女真,對甘奇收復燕云十六州還是一件好事情。完顏部只要一崛起,直接面對的敵人就是黃龍府與寧江州里的遼人,完顏部,會是遼人的夢魘。
想到這些,甘奇接受了八百個女真漢子之后,并沒有要回那五十套鐵甲。哪怕是當完顏烏古乃要還甘奇鐵甲的時候,甘奇也拒絕了,直接送給了完顏烏古乃。
甘奇希望完顏部與遼國開戰。
也許不需要甘奇希望,也不需要完顏部主動。遼人會主動找上門來的,因為這叢林里,遼人可不允許有完顏部這么牛逼的部落存在。
要了八百個青壯,完顏烏古乃還送了一些女人孩子。
甘奇收拾東西,走了,絲毫不多停留。因為他怕狂風暴雪一起,他就走不出這從里了,還真得留在叢林里當一個叢林之王。
烏古魯哭哭啼啼地一步三回頭,萬般不舍跟著甘奇往東南方向走。
河北兩路經略制置使甘奇,招募了一千野人軍隊。
這不是一件什么大事,兩路經略制置使這么大的官職,總攬一地軍政要務,招千來人的軍隊,這算不得什么事情,甚至連一件小事都算不上。
當甘奇再次橫渡渤海的時候,正是北方冷空氣團南下的時候,船速如風一般帶著幾十艘大船到了滄州。
下了船,第一件事情就是趕緊給汴梁的皇帝寫信,把最近燕云的事情與河北兩路的事情做一個簡單的匯報。
然后,甘奇也不急著回雄州邊境,而是開始整訓一千號女真軍漢,基本的隊列,基本的戰場指揮,擊鼓沖鋒,鳴金收兵……
還要馬,甘奇缺馬,得想個辦法弄馬。
一千套鐵甲,甘奇有。兵器,甘奇也有,弓弩有點缺,但是整個河北兩路都在掌控之下,缺不了這一千張好弓弩。
烏古魯,被甘奇任命為這一千人的副統帥,取名為陷陣營,烏古魯為營指揮副使,營指揮使是甘霸。
待得女真的事情差不多了,甘奇才往雄州而去。
到得雄州,第一件事情就是開榷場,甘奇自己入駐榷場,壟斷經營。
他手上有太多的物資,糧食布匹鹽茶,應有盡有。
知道雄州榷場開始重新賣糧食布匹鹽茶的燕云商人,蜂擁而至。
只是本地商人,一個個咬牙切齒在罵。這么好的賺錢機會,那位經略使竟然一人獨占了。
告狀的書信如雪片一般非想汴梁。
新皇帝趙曙,興許也會有些壓力山大。
但是甘奇管不得這么多,整個榷場都被狄青派人包圍著,這生意,就得甘奇自己一個人壟斷,因為他已經用出去了幾百萬貫的錢,得賺回來一點本錢。
甘奇親自坐鎮榷場之中,見著一個一個從燕云而來的商人。
“小人李四達,見過經略相公。”李四達,年齡不小,四五十歲,已經有了白發,兩撇山羊胡被打理得一絲不茍,臉上還帶著興奮之色,他是第一批知道雄州榷場開始賣鹽茶布匹糧食的人,他知道自己要發財了。
哪怕是看得甘奇身后一隊甲士軍漢,個個兇神惡煞的模樣,李四達也絲毫不覺得害怕,只想著趕緊發財。
“你要買什么?”甘奇喝著清茶,腳下還踩著木炭爐子,河北都開始下大雪了,天寒地凍。
“小人主要想買糧食,其次是布匹。”李四達恭恭敬敬說道,冬天來了,燕云最需要的就是這兩樣東西。
甘奇點著頭:“嗯,糧食可以賣,你出什么價?”
李四達試探性問道:“糧食小人愿出兩貫一石。”
甘奇不置可否,而是又問:“燕云的糧食如今什么價了?”
“回相公,燕云的糧食,如今也在兩貫出頭。”李四達在賣弄小聰明,他以為甘奇不知道。
“是嗎?才兩貫出頭?怎么本使聽聞,燕云糧價都突破三貫多了?”
“相公,沒有的事,都是謠言,要是糧價能突破三貫,那百姓還怎么活得下去?”
“大膽,豈敢當面欺瞞本使,來人吶,把此人拿下大牢。”甘奇抖著自己許久沒有穿的大紅官袍,威風凜凜。
左右兇神惡煞已然上前。
李四達連忙跪地而下,開口說道:“相公息怒,相公息怒,小人有罪,小人不該信口開河,還請相公息怒。”
甘奇微微抬手,左右兇神惡煞退了下去,然后說道:“糧價呢,倒也好說,你想發財,并非不可。別說兩貫一石,一貫五一石我都可以賣給你。”
李四達愣了愣,以為自己聽錯了,連忙問道:“相公,相公所言當真?”
“自是當真。”
李四達已然連連磕頭:“小人拜謝相公大恩大德,小人也代表燕云那些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百姓拜謝相公大恩大德。”
“你想賺這份錢,卻也不那么容易。”甘奇如今拿捏起人,越發熟練了。
這燕云的高糧價,還要繼續維持一段時間,但是甘奇也知道,維持不了很久,因為等到第二年新糧從土地里種出來的時候,糧價必然會暴跌。麥子,是可以冬天種植,春末就收的,如今已然是冬天,轉過年不久,新麥就要長起來了。
甘奇得出貨了,至少也在新麥出來之前,把本錢賺回來。燕云的糧價可以跌,因為賊寇已經起來了,之后的事情就是養賊了。
誰來養,自然就是甘奇來養,給糧食給兵器。一開春,麻牛就得肆虐州府了,先搶他幾個城池再說。甚至甘奇愿意幫他搶一把。
只等一開春,北方完顏女真也崛起了。
甘奇這邊這個冬天就會開始有動作,這盤大局,已經成型了。
“不知相公需要小人做什么?”李四達著急問著,一貫五的糧食,只要運到燕云,那就是盆滿缽滿的生意。
“簡單,我要馬,你敢不敢運?一匹好馬,算你八十貫錢,都可以換成一貫五一石的糧食。”甘奇拋出了一個天大的好處。
馬匹在大宋,價格不菲,就算在雄州,一匹好馬也能賣到七八十貫錢,若是運到南方,輕松一百多貫。這個時代的馬,在大宋,那就像是后世汽車中的法拉利蘭博基尼一個等級的。比牛貴出十幾倍也正常。
但是馬匹在遼國,那就沒有這么貴了,就算是好馬、戰馬,一匹也賣不上四五十貫錢,這還是在燕云,如果是在草原上,那就更不值這個價了。
所以走私馬,本身而言就是一門大生意。只是敢做這門掉腦袋生意的人很少。遼國邊境,對于馬匹的管控,更是嚴防死守。
但也不代表沒人敢做這門生意,好的戰馬,邊境依舊還是有交易的,冒著殺頭的風險走私的人,依舊還有。
只是不知面前這個李四達敢不敢。
甘奇出的價格是八十貫一匹,還能換成一貫五一石的糧食給他。一匹馬只要運到了大宋,連賺幾十貫,再馬換成的糧食再運回去,又賺幾十貫。這幾乎就是利潤達到百分之三四百的生意了。
甘奇說完這句話,就一直看著李四達。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有一個叫作馬克思的偉人說過,只要利潤達到百分之百,資本家就會鋌而走險。只要利潤達到百分之二百,資本家就會藐視法律,只要利潤達到百分之三百,那么資本家就會踐踏世間的一切。
這個時候,就是檢視偉人馬克思說得話對不對的時候。
李四達猶豫了很久,問了一語:“不知相公想要多少匹馬?”
“一匹不嫌少,一千匹不嫌多。”甘奇倒是不著急,他準備與所有來見他的燕云商人都說這么一番話語。運來一匹也行,運來十匹八匹也行,運來更多,那就更好了。
甘奇至少要一千匹好戰馬。
“如此……小人就回去試一試。”李四達說道,他也不敢打包票,但是試一試是可以的,如今燕云大亂,到處起賊,其實還是有空子可鉆的,先走私幾匹試一下水。
“行,你出去吧,把下一個叫進來!”甘奇很滿意,下一個來,必然又是這么一番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