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奇的戲終于演完了,哪怕是除夕夜,甘奇依舊在為備戰而忙碌著。
雪真的停了,除夕夜就停了,正在融化著,天氣依舊寒冷。
想來燕京城的春節,一定也是熱鬧非凡的。只是雄州春節,并不那么熱鬧,按照以往的慣例,官府也會組織許多慶祝活動,今年卻都沒有了。
臨渝山,就在后世秦皇島市,燕山到渤海的最后余脈,這里也是關口所在地。
年節才剛一過,大年初二,從山上就下來的七八千號賊寇。
往西去,幾十里就是安喜縣城,這里是后來唐山的遷安市附近。
腳步踩在已經開始融化的積雪上,泥濘不堪,七八千號人,到處都是罵罵咧咧的抱怨聲。
也有人給這些抱怨的人鼓舞著士氣:“弟兄們,咱們這回去是打縣城,只要沖進了安喜縣城,那是要什么有什么,金銀財寶要多少有多少,正是過年,吃的喝的都不用愁,都給大家備好了,只等大家去享用,大家加把勁,還有五六十里就到了。”
“弟兄們,到時候大家跟著寨主與軍師沖就行了,安喜縣城只有幾百駐軍,此番我等上萬人馬,探囊取物一般,簡單得緊。”
“弟兄們,加快腳步啊!”
“他娘的,還是軍師想得周到,知道咱們年關難過,招待咱們進城里過年去。”
“這回得搶個娘們兒回去……”
賊寇,終究是賊寇,擺脫不了賊寇的想法。
狄詠此時倒也沒有想過要制止這些賊寇不合理的想法,能動員這些賊寇賣命的條件,就是銀子與女子,若是把他們這些想法壓制住了,也就真沒有幾個人會賣命了。
有些事情就是這么殘忍,什么思想工作,什么大仁大義,那些事情都需要耗費很長的時間,而今狄詠也沒有那么多時間去建設這些人的思想,所以狄詠只有一條規矩,那就是不得濫殺無辜,其他的劫掠搶奪什么的,都隨他們去,這是這些人賣命最真實的動力所在。
這也是古代賊寇成不了大事的原因所在。大宋朝幾乎每年都有揭竿而起的賊寇,但是終兩宋近三百年,小規模的幾百人,大規模的幾萬人,就沒有一個能成事的。
安喜縣城,一個小縣城,三五萬人口,整個縣加在一起也不過十來萬人口。一個上百年不聞戰事的地方。
雖然城內許多人都聽說了臨渝山附近來了一伙賊人,卻也沒有幾個人當回事,因為附近也來了大量的官兵,在灤州的官兵聽說就有上萬人。對于官兵而言,一些賊寇自然是不在話下的,燕云之民對于遼國軍隊還算比較信任。
倒也是因為臨渝山的賊寇來了好幾個月了,從來沒有聽說過他們有下山肆虐鄉里的事情,連攔路劫道的事情都沒有聽說過,人們便也更不把這伙賊人當回事了,大概也猜想這些賊人怕了官兵,躲在山里不敢露面了。
面都不敢露的強盜,反倒成了最近幾個月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只覺得這活賊人膽小如鼠,有些可笑,想來不得多久都會餓死在山里。
過年的喜慶,依舊還彌漫在安喜縣城之中,從燕云一直到南方邕州,只要是有漢人的地方,都在過年。不論是當兵的,還是販夫走卒,都得過年,這個年會過很久,一直過到正月十五上元節才會到達高潮,然后才開始新一年忙碌的勞作。
艷陽高照,這個冬天難得的好太陽,曬被子,曬家具,過年要吃的臘肉咸魚之類的也要拿出來曬一曬。
廚房里裊裊炊煙,婦人們忙碌不止。院子里,門口處,街邊墻角下,到處都是坐著曬暖陽的人群。
過年上值的士兵,有些倒霉,抱著兵器坐在城墻垛口之下,面對太陽,也在享受著寒冬難得的舒爽。
忽然一個把雙手收進袖籠里的士卒看了看東邊,然后愣了愣,連忙把袖籠里的手脫了出來,擦了擦眼睛之后,立馬驚慌失措起來,開口大喊:“有……有……有賊人!”
他身邊的城垛下還坐著一個老軍漢,撇了撇嘴說道:“胡說八道!”
“真有賊人!”
“我看看……”老軍漢站了起來,看向東邊,倒也真看到了大隊人馬,乍一看,最頭前的人刀槍甲胄還都比較精良,老軍漢不以為意:“這是官軍,自己人,想來……”
“不對不對……”老軍漢陡然機警起來,因為那些人的甲胄與兵刃樣式不對,還有一桿大旗映入眼簾,一個大字“麻”。臨渝山上的賊人已經傳說了幾個月了,賊寇麻牛的名字,老軍漢聽得耳朵都起了繭子。
老軍漢扯著嗓門就喊了起來:“敵襲,敵襲,快關城門,快!”
“關城門!”
“臨渝山上的麻牛下來了!”
“麻匪來了!”
“擊鼓,擊鼓!”
“咚咚咚……”
急促激烈的鼓聲打破了小城春節的喜慶,絕大多數人一臉不解的看向正傳來鼓聲的城樓,那城樓雖然破舊不堪,與別的大城比起來也有些低矮,但那里依舊是整個縣城最高的建筑。
“麻匪來了!”
“賊寇下山了……”
安喜知縣,是一個叫做蕭達的契丹人,他還有一個契丹名叫做特里木,他不是進士出身,而是契丹貴族。
蕭達被一眾驚慌失措的軍漢急匆匆擁到城頭之上,城外的賊寇漫山遍野,正在慢慢擺著陣型,還有十幾個騎馬的漢子來回奔跑,不斷呼呵著命令,讓那些賊寇站在自己應該站的地方。
“快,快去求援!”蕭達大聲呼喊著,自己卻也在往城頭而下。
然后只見蕭達自己上了一匹馬,轉頭喊道:“本官去灤州求援,你們頂住了。不要怕,灤州駐扎了上萬官軍,晚間就能趕到這里,定能救得大家。”
說完蕭達打馬快走,直往南城而去。
契丹貴族,似乎失去了他祖先的血性,在這花花世界里迷失了祖先的榮耀。
城頭上的軍漢看著打馬飛奔而走的知縣,都愣愣看著。
城外忽然呼喊大作,牛皮鼓也敲得咚咚作響。
一個鐵甲漢子打馬站在頭前,開口喊著:“長梯都搬上來,聽鼓聲命令,隨我沖上城頭去。”
“軍師威武!”
“軍師無敵!”
又不得多久,鼓聲陡然急促起來。
賊人攻城了。
城墻上的軍漢們一個個六神無主,有人大聲喊著還擊,有人抄起弓弩已然在射。
有人站著依舊在發愣。
有人頻頻回頭,大概也在想逃跑的事情。
甚至還有人直接帶著哭腔大喊:“怎么辦怎么辦?”
零星的羽箭射在狄詠的重甲之上,叮咚的響聲留下一些印記,狄詠已經來到了城頭之下,親自帶著人豎起長梯。
狄詠第一個爬到了長梯之上,轉頭大喊:“弟兄們,隨我沖上去!”
麻牛就在狄詠身后,接著踩上了長梯,也在大喊:“弟兄們跟上。”
一個長梯若想讓敵人難以推倒,就得快速往上上人,越多越好,用人的重量堆在長梯之上,讓城頭上的人難以把梯子推倒。
其實守城之人,要推倒長梯,也是要專門的工具才行,比如一根長長的樹杈,用樹杈頂住長梯,然后許多人抓住樹干一起使勁,才能把長梯推倒下去。
但是這安喜縣城的城頭上,百年不見一個敵人,哪里會有這東西?
垛口上一個滿臉驚慌的軍漢拿著長槍不斷往下捅刺著,希望能借此把往上爬的人趕下去。
卻是一個不防,剛剛刺下去的長槍竟然被狄詠抓在了手中,只見狄詠再一用力,那人竟然被狄詠拖拽了出來,從垛口翻倒了下去。
空隙之間,狄詠連連攀爬幾下,一瞬間就上得了垛口。一桿長槍橫掃而出,他已穩穩把搭著長梯的垛口護在了身后。
攻城之戰,原來可以這么簡單。
這座安喜小城,連一場慘烈的廝殺都沒有,當越來越多的賊寇登上了城墻之時,滿地都是跪地求饒的人。
賊寇們爆發出陣陣的喝彩,急匆匆往城內而去,看著哪座宅子大,哪座宅子豪富,就往里面沖。
狄詠就站在城墻之上并不下去,身邊還站著麻牛嘿嘿在笑。
麻牛正在享受這一刻的勝利。
狄詠卻忽然說道:“麻寨主,你帶人一起下去吧,一個時辰為限,時間一到,所有人都要上城頭來集合。”
麻牛笑道:“知曉的,咱們搶完就走。”
卻見狄詠搖搖頭:“不走了,進了城就不走了!”
麻牛面色一驚,問道:“軍師,不走了?”
“嗯,咱們就留在這里。”
“這可不行,灤州的大軍說來就來,咱們留在這里,豈不是成了甕中之鱉?”麻牛嚇到了。
狄詠笑著擺擺手:“灤州此時沒有多少人馬了,最多不過三千號,他們來了也拿我們沒有辦法,咱們還得想辦法擊潰他們。”
“三千號官軍也不是咱們能輕易擊潰的,軍師,你可不能把事情想得如此簡單,咱們還是搶完就走比較穩妥!”
狄詠豈能是想得簡單?他是想得相當復雜,既然開始攻略州府了,豈能又退回山里?
狄詠心中所謀,或者是說甘奇給他的交代,不僅要攻略縣城,還要打敗遼人的官軍,還得多占幾個城池,盡可能擴充人馬數量。
不然,怎么能調動遼人大軍來剿?
狄詠看了看麻牛臉上驚慌的神色,胸有成竹笑道:“麻寨主怕了?”
“我……我這不是怕,咱們之前說好的呀,搶完就走啊!”
是之前說好的,不過,那管什么用?狄詠只道:“麻寨主,我什么時候害過你?我這是在幫你賺一份前程,難道你真的想一輩子窩在深山老林里當個山大王?”
“軍師?這前程也要有命去享不是?”麻牛如此說道。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何況咱們坐擁上萬人馬?麻寨主放心,只要咱們在這城池里站穩腳跟,打退第一波敵人,之后的勢頭就不是以往能比的了,有錢有糧,擴充人馬,必可建立一番大事業。”
“這……”
“麻寨主還有擔憂?如此猶猶豫豫瞻前顧后,其實成大事者所為?”狄詠又道。
“但是萬一要是打不過呢?”麻牛擔憂一問。
“打不過,咱們再入山如何第一波遼軍,人數必然不多,就算打不過,他也不可能趕盡殺絕,咱們帶人再入山,依舊穩妥。”狄詠是在忽悠麻牛的,這種事情,只能成功不能失敗,一旦失敗了,本就是烏合之眾的山寨,人心立馬就散了。
“軍師既然想得如此周到,那……那我就陪著軍師賭一把吧。”麻牛不是野心大,而是真覺得就算這次失敗了,還可以東山再起,至少可以回山里繼續高枕無憂。
只是麻牛不知道現實情況,一旦失敗了,甘奇豈能再繼續不遺余力支持他?甘奇不支持他,他又吃什么?出山去搶?嚇破膽的賊寇,散了人心的賊寇,頻頻出山,離覆滅就真不遠了。
這,其實就是背水一戰。
狄詠自然要準備這個背水一戰,開口說道:“一個時辰之后,開始拆房屋,把所有磚塊石頭房梁之類的重物都搬上城頭御敵,門板床板之類都拆下來當盾牌防御箭矢,還要在把城內所有的樹木都砍伐下來,制作長桿樹杈,收集城內所有能引火之物,準備守城!”
“好好好,都聽軍師的。”麻牛點頭如搗蒜,攻城守城,他是一竅不通,好在狄詠全懂。
“所有劫掠之物,錢財任他們自己留著,但是糧食一定要全部集中起來。”狄詠一項一項安排著。
這個小小的安喜城,迎來了滅頂之災。
雄州的甘奇,站在城頭上遙望著遠方,微微皺眉,他知道開始了。
所以他開口與身邊幾人說道:“張知州,趙將軍,速速去把巨馬河邊所有村落的船只舢板全部收攏起來。但有路過的商船,也全部攔截下來。”
張利一聞言問道:“這般怕是會令百姓生出怨言,不知甘經略為何要如此?”
甘奇笑著解釋一語:“防備走私!”
甘奇豈會說是為了要準備大軍渡河北伐開戰?
“如此……好吧。”張利一勉強接受了甘奇的解釋,得去干活了,這也是個大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