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扈回去了,得意洋洋而回,不過他這次還沒有得意夠,還只是收一點小利息,真正等到甘奇帶著大宋皇帝的命令來求的時候,那才是他真正得意的時候,必然要盡侮辱之能事,在所有大遼官員以及皇帝面前,把甘奇與大宋的臉面徹底踩在腳底下。
燕云十六州,是一條東西向狹長的地區,也就是說從雄州邊境到燕京,其實并沒有多遠,不過二百來里,也就是一百公里的距離。
大宋朝也就偏偏缺了這個寬只有一百多公里的區域,沒有了燕山山脈,沒有了真正的關隘天塹作為防線。
蕭扈在第二天下午就回到了燕京城,朝堂之上,許多人都等著他的消息。
皇帝耶律洪基早已等候多時,一人能當百萬軍的蕭扈帶著勝利的姿態回來了,滿臉笑容見過朝堂眾人。
耶律洪基開口問道:“宋人如何反應啊?”
“回稟陛下,那河北兩路經略制置使甘奇,見得我大遼七十萬勇士摩拳擦掌,早已嚇得兩股戰戰,惶恐不安。臣略微恐嚇幾番,他便諂媚無比,想來是真嚇壞了!”蕭扈如此說道,倒也是實情。
耶律洪基聞言哈哈大笑,沒有什么事情能比這種事情更讓一個皇帝開心的了。
“宋人,依舊還是那些宋人吶,朕還以為這些宋人長進了,要與大遼扳一下手腕,看來不過如此!”
“陛下圣明,宋人也就是一些嘴上功夫,真要來點真格的,立馬嚇得屁滾尿流。”蕭扈奉承著。
不過說的也是事實,大宋這點底氣,早已被遼人看透了。遼人占大宋便宜的手段多了去了,但凡宋夏開戰的時候,遼人就會出現,有時候做調停的中間人,有時候恐嚇大宋,有時候也恐嚇西夏,長袖善舞之間,不知在宋夏兩國中間得了多少好處。
一言蔽之,遼興宗幾乎就把遼國的威勢提升到了頂峰,宋也怕,西夏也怕。如今剛換了耶律洪基不久,耶律洪基興許還擔心自己威勢不如先皇,如今一試,心情大好,威勢依舊。
這回該他耶律洪基上臺發威了,所以耶律洪基開口說道:“先皇仁慈,耳根子軟,總是在關鍵時刻放那宋人一馬。今日卻不必昨日,此番管他宋人跪地求饒說破了天,也勢必要把瓦橋關南方十縣拿到手。”
耶律乙辛立馬上前說道:“陛下圣明,只要得此十縣,宋人防線既破,來日若是再有爭端,大遼鐵騎南下,十日之內便要兵圍他汴梁城,便教他南朝再也不敢違背我大遼之命。”
耶律洪基越聽越是高興,若是得了這么大的好處,史書之上少不得有那濃墨重彩的一筆,又問:“可知宋人會派誰來出使啊?莫不又是富弼那個老匹夫?”
北院樞密使耶律仁先答道:“富弼已然年邁,更是朝中宰相,南朝必然不會派其出使了。”
蕭扈也答:“陛下,臣倒是知曉一些,十有八九就是那河北兩路經略制置使甘奇甘道堅。”
“此人如何?”
“聽聞是包拯弟子,年不過二十二三,乳臭未干之輩,侃侃而談之徒,前倨后恭,像極了那南朝文人的做派。”
“這般之人,為何南朝偏偏要派他出使?”耶律洪基倒是要問個所以然。
“只因此人是趙曙之妹夫,隨趙曙起于卑,所以備受重用,內外寵信之臣。”
耶律洪基聞此更是大喜:“看來這南朝的新皇也不過如此啊,唯親是舉,這般豈能治國?”
耶律乙辛豈能不懂耶律洪基說這話的意思?連忙答道:“南朝新皇比之陛下,那當真差得十萬八千里,南朝可還有不少堪用之臣,卻獨獨寵信一個乳臭未干的妹夫,其氣量之小,不足道哉。”
這就是耶律洪基等著的話語,當皇帝的人,自然得與同是皇帝的人做比較,耶律洪基又道:“南朝皇帝如此用人之道,著實不足道哉,西夏自從元昊被其子刺殺之后,這西夏的皇帝也不足道了……”
“天佑我契丹大遼!圣明天子代代出,不需多久,國運昌隆,問鼎天下指日可待。”耶律乙辛立馬接道。
耶律洪基擺擺手:“問鼎天下之事,倒也沒有想得那么久遠,朕如今只想勵精圖治,富國強兵,此消彼長之間,總要見分曉。”
“陛下定可奠定萬世不朽之基業!臣等也愿為陛下鞠躬盡瘁,青史留名。”耶律乙辛順著耶律洪基的話語往下接,倒也不是耶律乙辛如何擅長拍馬屁,而是耶律乙辛此時如履薄冰,總覺得有人在背后害自己,此時不賣力把皇帝哄高興,那就真的沒有辦法解除危機了。
君臣二人,聊得很是開心。
北院樞密使耶律仁先趁著間隙開口:“陛下,臣有一些小事要奏。”
“說來!”
“黃龍府北,寧江州西北之地,近來崛起了一個女真部落,稱之為完顏,橫掃了四百多里地,統一了大小二十幾個部落,也與寧江州的駐軍多有摩擦,殺了不少我大遼子民。臣想發兵去剿,還請陛下示下。”耶律仁先如此稟報著,不過也真是一些小事。
“他們有多少人馬啊?”耶律洪基問道。
“當有兩三千號,卻也聽人來報,不知他們從哪里弄到了大量的鐵器,甚至還有幾十斤的重甲裝備,又在叢林之中來去,倒也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著黃龍府派兵,讓附近女真部落也出人,盡快剿滅。”兩三千號人,不值一提,大遼在黃龍府不僅有幾千駐軍,附近許多女真部落也受遼國管制,輕輕松松聚集萬余人馬,滅一個野人部落,不在話下。
“遵旨!”耶律仁先也不那么在意,遼國這么多年來,打服的、覆滅的女真野人不知多少,這回也不那么特殊。唯一麻煩的就是得多給點錢糧。
雄州那邊,打馬飛奔的甘奇越發急切起來,因為兩萬五千人的軍械裝備還沒有到位,滄州碼頭那邊每天傳來消息,船隊依舊沒到。冬天的季風,對往北航行的帆船并不友好,船隊在海上走走停停,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從河北各地運來的軍械裝備又太少,甘奇只有黃龍府與真定府而去,親自去打開各地禁軍府庫,淘一些存貨,特別是制式的弓弩,手弩,長弓,神臂弓,蹶張弩,絞盤弩炮。
卻也把甘奇氣個半死,每天晚上都寫彈劾奏章入京,彈劾各地大小官員。若是甘奇真的能一言而決,說不定就殺個血流成河了。
禁軍府庫也能大規模虧空,甲仗庫的賬目與實際存貨,差距大到令人發指,賬目上記得滿滿當當,東西卻幾乎沒有。
甘奇再一次領教了這個國家的糜爛程度,再一次明白了為什么金人南下的時候,說把汴梁圍了就把汴梁圍了。
氣得甘奇到處大發雷霆,也是無奈,來去的路上,連各地的縣衙也去翻了個遍,翻到一張堪用的床弩,甘奇都能喜出望外。
如此幾番,倒也把許多官員給嚇到了,到處想辦法,弄軍械充到甲仗庫里去,生怕甘奇這個河北兩路制置使上門來檢查軍備,又是幾番彈劾,影響他們的前程。
這倒是意外之喜,哪怕是表面工作,也是能見一點效果的,總能多幾副鐵甲與兵刃,再來點好弩弓,那就是意外之喜。
如此,甘奇更是派出許多心腹往更遠的州縣去巡查,收獲雖小,但也能聚少成多。這大宋,好就好在足夠大,州府足夠多。就河北兩路,一個縣翻出十副鐵甲來,加在一起也能湊個兩三千副出來。一個州府能有幾張床弩,那也能湊個百十具來用一用。
北宋的河北兩路,地盤倒是足夠大的,并非就是后世的河北省,而是后世河北大部分,加上河南一部分,再加山東一部分,還有山西一部分,很大,足夠甘奇盡情搜刮。
河北兩路,其實也有些人心惶惶,因為都知道遼人在邊境屯兵了,可能要打仗,否則甘經略也不可能這么到處搜刮軍備。
這回,甘奇倒是把國書送到了汴梁城。遼人陳兵的消息,也是瞞不住的。
汴梁城里,自然又是一片嘩然,民間喊打喊殺的人不少,更知道甘相公就在河北,有許多文人士子也熱血非常,四處奔走相告,不能卑躬屈膝,不能教人欺辱……
當然……在汴梁城里喊打喊殺的人不少,只是這汴梁人真愿意上戰場去打去殺的人,可能就找不出幾個人來了。
不過,年輕的讀書人,總有一些是真的滿懷一腔熱血的,竟然還真有一些士子到處拉人結伴,要到河北去支持甘先生,就如昔日隨著甘先生出征邕州一樣。
要說這大宋朝的儒家,其實還真有許多教育得極好,就如南宋滅亡之時,崖山殉國跳海的文人成千上萬,軍民一起,跳海殉國之人十萬之多,那場面,當真感天動地。
也如文天祥,終究還是留取丹心照汗青了。
在日本崛起開始對中國起野心的那一段時間里,日本人寫了大量關于中國歷史的論述文章以及書籍,特別是關于華夏的傳承以及華夏被外族統治的歷史,日本人最喜歡研究,出的論述也是最多的,比如還有五胡亂華,那段時期的日本人比中國人更喜歡研究這幾段歷史。
其中原因,就是為了打擊國人的抗日之心,加強華人對日本人統治的認可,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日本人需要加強自己在崛起之后的文化自信,觀點集合在一起,就是在說中國人早已不是以前的中國人了,早已成了劣等人,需要得到中華文化正統傳承的日本人來拯救。
在那段時期許多研究中國歷史的日本人中,以所謂日本學者內藤湖南最為有代表性,終其一生兢兢業業,關于中國歷史的研究可謂是“著作”等身。這些理論在清末民國時期在中國流傳甚廣,特別是敵占區的一些漢奸文人特別喜歡這種論調,也忽悠了一大幫中國的文人,比如著名的漢奸汪精衛的曲線救國,汪精衛身邊還有一大批親日文人,他們是真的相信這些論調的。只是沒有想到百十年后的現代社會,這種論調依舊還能甚囂塵上,擁躉無數,著實有些可悲。)
言歸正傳。
東京汴梁的朝堂之上,皇帝趙曙還是有點嚇到了,看著國書,問著滿朝文武:“遼軍當真有七十萬?”
一人當過百萬兵的富弼,此時老神在在,倒是顯出了老臣的沉穩,慢慢答道:“陛下,遼人不過只是虛張聲勢而已,最多不過十幾萬人。”
趙曙聞言大氣一松,說道:“那就好,河北兩路,有近三十萬禁廂軍,倒也不怕他。”
富弼又道:“此事既然因甘道堅而起,這出使斡旋之事,當也由甘道堅去,想來也是不在話下的。”
富弼自然是沒安好心。這種求和的事情之難,富弼是有親身體會的。甘奇惹事,甘奇賠上身家去解決,回來還得讓甘奇落一個惹是生非陷國家于危難的罪名。誰叫甘奇當初在朝堂上大包大攬,該他吃些苦頭。
皇帝趙曙倒是對甘奇信心非常,答道:“此事甘卿去河北之前,朕就有安排,使節本就是他,他自會解決此事。”
富弼微笑著點點頭,表示同意。
曾公亮卻總覺得哪里不對勁,腦中不斷亂想,甚至都猜過甘奇是不是想與遼國開戰,但是這個念頭轉瞬即逝,沒有理由,站不住腳。
曾公亮出言說道:“陛下,當派個人再到雄州去傳達陛下圣諭,讓甘經略心中有個底氣。”
“對,派人去告訴甘卿,割地不行,再加歲幣也不行,定然不可辱了大宋臉面。”趙曙倒是有些骨氣,反正國格不能丟。
富弼卻聽出了一些言外之意,這命令,豈不就是讓甘奇自己私下里花錢解決?富弼臉上笑意更甚。
不過,其實趙曙并沒有這個意思,他就是想強硬一把,因為他知道遼國要生內亂,甘奇是有談判籌碼的。這內亂本就是甘奇制造出來的,所以趙曙對甘奇真的有信心。
心中一直有疑惑未解的曾公亮,此時說道:“陛下,那就派臣之犬子孝寬去傳旨意吧?”
“允了。”這事趙曙倒是無所謂。
曾公亮為什么要讓自己的兒子去傳這道旨意?因為他知道事情一定有問題,一定會有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他真的想弄清楚甘奇到底要干什么,回家他還得好好囑咐曾孝寬一番。
曾孝寬得了曾公亮的一番囑咐,拿著圣旨坐車上了官道,往雄州急趕。
只是見到甘奇的曾孝寬,也沒有想到,甘奇拿著圣旨,卻閉口不談出使之事,依舊到處忙碌不止。
對于此時的甘奇而言,出使?那是不可能出使的!
雖然如今遼宋這種格局,出使一定不會有危險,但是甘奇依舊不會出使。與其費那時間去出使,甘奇還不如多做幾番開戰的準備。
遼人還幾番派人來催促,甘奇都是百般驚恐的推脫著,甚至當著遼人的面,表現得惶惶不可終日。
春節都到了,遼人又派人來催,蕭扈親自而來,恐嚇著甘奇:“怎么?不敢到我北朝去嗎?還是你家皇帝嚇得六神無主了,不知如何是好?”
甘奇一臉驚恐模樣,無言作答。
“若是開春再無使節到我燕京,我陛下有言,立馬發兵開戰,先打雄州!”蕭扈一臉厲色。
甘奇點點頭:“還請遼使息怒,過兩日就是除夕,除夕一過,半月之內必然有大規模的使團抵達燕京!”
“為何除夕過了,還要半個月啊?”蕭扈厲聲問道。
甘奇抬頭看了看窗外的天空,答道:“因為那個時候,雪就要停了。”
“雪停了?下雪還趕不了路了?”蕭扈又問。
“財物頗多,車隊數百,下雪趕路,怕是難以成行。”
蕭扈聞言大喜:“車隊數百?哈哈……你們宋人倒是……”
笑出聲的蕭扈,陡然覺得自己不該這么笑,又把笑容止住了,換了一臉厲色,說道:“不跟你家皇帝說,不必送什么財物,吾皇有言,只要土地,否則就開大戰!”
“遼使息怒息怒,我這便再奏報陛下,把蕭使之言送達。”甘奇臉上的為難,演得極好。
“哼,識時務者,俊杰也。不識時務,教你南朝伏尸百萬,流血千里,家國淪喪。”蕭扈大袖再拂,對一個國家說出這種赤裸裸的威脅之語,實在爽快。
“遼使放心,以和為貴,遼宋乃是兄弟之國,當以和為貴。”
蕭扈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不要再等本使來催,若是還讓本使下次再來,那就不是本使帶著一隊護衛來了,便是百萬大軍兵臨城下!”
“祝蕭使除夕安康!”遼人早已開始過除夕這個節日了,該祝福一下。
“哼!”蕭扈已然出了廳堂,水都沒喝甘奇一杯的,飯就更不吃了。
這次甘奇一直把蕭扈送到了城門口,方才停住腳步。
轉頭的那一刻,甘奇眉宇之間,殺氣外露!
還有話語:“演了這么多戲,就他媽這場戲最難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