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岳不得不逃了,他惹不起裴旻,老張頭也惹不起。
劍圣裴旻的兒子裴仲被殺,是沐岳干的,因為下午的時候裴仲在長安西市醉韻樓當眾辱罵沐岳是‘廢物’。大唐男人講究硬骨頭,士可殺不可辱,唾面自干的事情大唐人干不出來。
白天當著劍術天下第三的李白無法發作,他是裴仲的同門師弟,夜晚便趁著裴仲醉酒后握不穩劍,給裴仲連穿了三個洞。咽喉一個,胸口兩個。
如果換成高明一點的武術家,一個洞也就夠了,但沐岳嘛,他不高明。
驚動了醉紅樓的其他人,便趕緊丟棄龍泉劍,徒手扒窗戶跑掉了。
說實話,如果沐岳不是確定自己那個晚上踏踏實實在張真人府邸睡覺,他也會相信是自己干的,太合情合理了。
可真不是他干的,他又不是二十多歲的毛頭小伙子。
可誰會相信不是他呢?除了老張頭,就連李白一開始都不信。
李白手中青蓮劍抵在沐岳的咽喉,只需輕輕一送他就什么也不需要找了。
“沐岳,你太過分。”
“不是我干的。”
“怎么證明?”
“我打不過裴仲,你清楚呀。”
“他喝醉了。”
“喝醉了不是更能打嗎?小白你自己也說過,喝成‘醉劍仙’的狀態,你師傅也不是你的對手。”
“那是我李白,不是裴仲。”
“裴仲是你同門師兄,沒準兒他也和你一樣呢?家學淵源,人家可比你還正宗喲。”
“沒聽說過喝酒還有家學淵源的。”
“怎么沒有?程知節就只喝山東烈酒,他的幾個兒子也都是如此,連長安的鳳酒都喝不慣。但秦瓊呢,他胃不好,所以從來不喝烈酒,只喝越州女兒紅,所以他們老秦家也都只喝黃酒。”
“你怎么知道的?……那李靖呢?”
“鳳酒。”
“殷開山?”
“汾酒。”
“長孫無忌?”
“葡萄釀。”
“房玄……我為什么要和你討論酒?”
“咦,對呀怎么跑偏了……房玄齡喜歡喝劍南春。”
李白:“……”
“沐岳,你的龍泉劍呢?”
“我要說我丟了,你信不信?”這是沐岳最想不通的地方,明明掛在臥室墻上的龍泉劍,早上起來不見了蹤影。
“不信。”
“那我給你跪下發誓,說絕對不是我干的,你信不信?”
“我信了。”
沐岳上長松了一口氣,殺氣之下的李白給人壓力太大。他用指尖輕輕推開青蓮劍的鋒銳,讓這玩意兒離自己咽喉遠一點。
“早說這么容易我早跪了,要不要現在就跪?”
李白將青蓮收入劍鞘。“沐兄,不是你干的。”
“證據呢?”
“你怕死,即便受辱也決計不敢去得罪我師傅,你也不會不顧朋友,背著我去殺掉裴仲。”
“我也不敢得罪你。”
“沐兄,你認為會是誰干的呢?是誰想嫁禍給你?”
“不知道。”
“你有得罪過誰嗎?”
“有,裴仲。”
“沐兄,我相信你,可我師傅不會相信。”
“劍圣會殺了我嗎?”
“一定會的,而且他很可能命我殺了你。”
“小白,那你會殺我嗎?”
“會的。”
“即便知道我是被嫁禍的?”
“是的,我會。師恩大于天。”
李白雖然討厭世家,但他非常尊重和愛戴劍圣裴旻,因為裴旻對他真的是傾囊相授,千真萬確的愛才心切,這個不作假。
稍有些重武輕文的聞喜裴氏從唐初開始便有了低落,隋末裴仁基、裴行儼、裴行儉名將三父子之后,也就出了個偏房出身的裴寂還算厲害。
不過這個低落是指世家之間的橫向對比,在凡人面前,聞喜裴氏仍然是參天大樹。
裴氏被五姓七家這些頂級世家甩開的局面在裴旻出現后得到了改變,裴旻本人絕倫的劍術位列大唐武術家排名第一,而且在與契丹和吐蕃的戰爭中戰功赫赫,被皇帝授予龍華軍使,鎮守北平,領左金吾大將軍。
沐岳認識的上一個左金吾大將軍是勛國公殷開山。
裴旻和聞喜裴氏的重新崛起似乎很神秘,但崛起勢頭非常猛。而裴旻的獨子裴仲是這一切的接班人,可他現在被沐岳殺了。
“小白,劍圣……一定會殺我?”
“一定。”
“你也會殺我?”
“只要師傅命我,一定。”
“那我現在該怎么辦?”
“跑呀!這還用人教嗎?”李白氣得牙癢癢。“趁我師傅還沒返京,還沒進長安城,我還沒有得到師命,馬上跑,能跑多遠跑多遠,千萬別讓我師傅和裴家人找見,連我在內讓誰也別找見。”
回終南山!沐岳馬上有了決定。回去再躲八十年,武術并非無敵的,時間才是,我熬死你們這些不講理的人。
師兄張果不怕裴旻,但他保不住沐岳。如果裴旻要殺張果,皇帝一定會攔著,但現在殺的是廢物沐岳,皇帝不會多此一舉,誰都不會。
世家之間可以相互明爭暗斗,但在嫡子被殺一事上,他們一定會同仇敵愾,這是一個貴族圈子。誰也不會為了一個沐岳去得罪這個圈子,皇帝更也不會。
說跑就跑!裴旻本來就在奉命返京述職的途中,這兩天就應該到了。而且肯定有裴家人會迎出去將裴仲被殺的事情告訴他,說不定他已經知道了,正在快馬加鞭。
老張頭和沐岳踩著坊市和城門關閉的點偷偷摸摸出了長安城南邊的啟夏門。
沐岳本來是要自己跑的,但老張頭執意要將他送到啟夏門外瓦古洞的塬上,因為弄不好會有裴家的人在城外蹲點謹防沐岳逃跑,而裴家并非只有裴旻會耍劍,聞喜裴氏有以武立家的傳統。
并不是老張頭很能打,相反他腿腳慢反而會耽誤逃跑速度。但老張頭已經拜托了他的一位朋友來護送沐岳到山腳,這位朋友在武術上造詣很高,沐岳聽到他的名字后心落到了肚子里。
沐岳和老張頭約好,等長安城里這件事完全風平浪靜,裴旻找不到他只能作罷之后,老張頭再離開,去終南山與沐岳匯合后,然而一起結伴去邢州五峰山。
老張頭認為自己那時候也該差不多了,他希望自己羽化升仙時沐岳能在身邊。
師兄弟二人走上瓦古洞坡地,不遠處的十里長亭處果然已經有人在等待,看樣子老張頭的朋友的確言而有信。
緊走幾步,老張頭突然拉住沐岳:“慢著,他不是……”
話音未落,長亭里的人已經轉過身來,首先吸引住沐岳的是他一身黑袍外裹軟甲之上,胸前那團火焰圖案,即便在月光下也非常明顯。
“你是沐岳?老夫,河東裴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