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復哪里聽不出她在刻意恭維,卻也十分的受用,頷首笑道,“不錯,有眼光,有頭腦,嘴巴又會說,你很不錯,不過還是差了那么一點點火候。”
洪凌波愣了愣,沒有直接問差在哪里,而是謙遜道,“師祖實在太抬舉凌波了,凌波可不只差了一點點,還差著十萬八千里呢。”
慕容復淡淡一笑,“用不著謙虛,你的分析的確有些道理,只是你忽略了一點。”
洪凌波怔了怔,下意識問道,“懇請師祖賜教,凌波忽略了什么?”
她面色一如既往的恭敬,但語氣中明顯多了一絲不服。
“人性。”慕容復淡淡的吐出兩個字,臉上閃過一絲異色,“你前面分析的都對,可你低估了京師的誘.惑力,對于吳三桂來說,京師就是龍椅和君權,他攻下保定,距離京師不過咫尺之遙,觸手可及,個中之誘惑難以想象,毫不夸張的說任何人處在他的位置恐怕都會選擇放手一搏,更何況他已經老了,哪有時間徐徐圖之。”
“這……”洪凌波一時語塞,心說這么多年都等了,多等幾年換取一種更穩妥的方式不也合情合理?但猶豫了下,這話終究沒敢說出來。
慕容復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微微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有一個細節你可能不知道,這些年來金、宋兩國的人口都在持續減少,金國尤甚,宋國次之,而清廷境內的人口卻一直在增長,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洪凌波思索了下,“意味著康熙施政得當,極得民心?”
“不錯,”慕容復贊許的點點頭,“很多人嘴上喊著什么‘反清復明、驅除韃虜’,實際上身體和心理正一點一點的接受滿清政權,當然,除了康熙施政得當,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清廷境內戰事極少,難民都往這邊跑,百姓們對戰爭已是深惡痛絕,現在吳三桂一反,戰火重燃,越燒越旺,百姓焉能愿意?”
“造反這種事情,本就講究一個‘快刀斬亂麻’,時間拖得越久就越不利,在諸多因素都對吳三桂不利的情況下,以最快速度攻下京師是他唯一的選擇,而金蛇營和天地會這些烏合之眾,或許能對他造成一定威脅,可并不足以迫他南下,至于說吳三桂會因為自覺打不下京師就不敢動手也不太現實,他南下一定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
洪凌波垂著頭,“師祖深謀遠慮,弟子想的還是太淺薄了些。”
“不必妄自菲薄,你悟性不差,人又機靈,手腳勤快,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接替你師父的位子了。”
洪凌波聞得此言,臉上立即露出一絲狂喜之色,但很快壓了下去,惶恐道,“承蒙師祖抬愛,凌波年輕識淺,武功低微,尚需跟在師祖和師尊身旁多加歷練,萬不敢擔此重任的。”
“這些虛言就不必說了,我可以告訴你,我跟你師尊都一致看好由你來接任血影殿殿主之位,你大可不必遮掩自己的能力和野心,因為你越優秀,我們越放心,不過還是那句話,如果有一天你背叛了慕容家,你將付出的會比你得到的多出一百倍,明白嗎?”
慕容復語氣嚴厲的告誡道。
洪凌波聽得前半句,眼中壓抑不住的喜色,聽得后半句,神情一凜,連忙跪地舉起三根手指,“弟子可對天發誓……”
話未說完就被慕容復揮斷,“行了,我不相信誓言,只相信實際行動,你若做得好,我自會知道,你若做得不好,我必收回你的一切。”
“是!”洪凌波恭敬一禮,再無多余的言語。
“你來回奔波也累了,先去休息吧,這院中隨便找一間空房住下……”慕容復正要打發洪凌波離開,卻在這時,沐劍屏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他微微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又朝洪凌波說道,“對了,晚些時候還要辛苦你陪屏兒出去一趟,去見沐王府的小公爺,記住了,必須寸步不離的保護好她,她要掉了一根毛,我拿你是問。”
沐劍屏頓時喜笑顏開,不過馬上嘟起了小嘴,“慕容大哥,我去見的是我哥哥,又不是什么外人,哪用這般……這般小心嘛!”
她倒不是嫌棄洪凌波,只是那“寸步不離”四字著實讓她有些為難,畢竟她要見的是她親哥哥,兄妹二人肯定會有許多舊要敘,另外沐王府的人肯定也有秘密要跟她講,身邊總跟著一個人算怎么回事,就算她愿意,沐王府的人也不會愿意,到時難免起什么沖突。
慕容復自不難看出小丫頭心中所想,卻板著臉說道,“屏兒,這件事沒得商量,你該知道金蛇營已成是非之地,龍蛇混雜,萬不可輕忽大意,如若不然,我現在就讓凌波送你回江南去。”
沐劍屏嚇了一跳,連忙搖頭,“不要,我不回去,好嘛好嘛,聽你的就是了。”
慕容復瞥了洪凌波一眼。
洪凌波立即點頭,“師祖放心,但凡弟子還有一口氣在,絕不讓任何人傷害到沐姑娘。”
慕容復無語的翻了個白眼,“我幾時說要你去拼命了?我說的是寸步不離。”
“弟子謹記。”
洪凌波說完便躬身退出客廳,而沐劍屏眼珠子轉了轉,也跟了出去,“凌波姐姐等等我,我帶你去。”
“被迫?還是有所圖謀?”二女走后,慕容復忍不住又皺起了眉頭,說吳三桂是被迫南下,未免牽強了點,可如果不是被迫,他又圖什么呢?
心里隱隱的覺得某個關鍵點被他忽略了,可任他怎么想也想不出這個關鍵點究竟是什么,這種感覺實在痛苦極了。
突然,一陣砰砰砰的急促鼓聲響起,緊接著又是鐺鐺鐺的震天鑼聲。
慕容復眉頭微挑,循聲望了眼,“這是……集結信號?”
就在這時,一直蹲在旁邊的小啞巴扯了扯他的衣角,然后指著一個方向一頓比劃。
“你是讓我到帥營去?”慕容復這一次倒是看懂了,因為她所指的方向正是金蛇營大帳。
沉吟了一會兒,他抬起一腿,登時間虛空模糊,大地收縮,二人的身形已然出現在院門外,再一閃,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金蛇營大帳,袁承志高坐上首,左右兩邊分別列著八把椅子,有的椅子還空著,有的則坐上了人,左邊以木桑道人為首,下面是焦宛兒、沐劍聲、程青竹等各個幫派的首腦人物,另一邊則以天地會胡德帝為首,下方坐的是天地會各堂主干。
除此之外,帳中尚站著十幾個人,此時這些人或迷茫,或惶恐,或焦慮,小聲竊竊私語著。
不一會兒又進來一撥人,正是駱冰、文泰來、陸菲青等當初與慕容復同時受邀而來的群豪。
這些人進來之后,先是朝袁承志拱了拱手,然后十分自覺尋了個位置站好,雖然同樣好奇發生了什么,但誰也沒有多嘴詢問,頗有些格格不入。
一炷香過去了,陸陸續續又進來幾波人,原本寬敞的大帳顯得有些擁擠,而那十六把座椅也都坐滿了人。
袁承志自始至終臉色沉著,未發一言,直到這時才朝溫青青說道,“青青,你去請一下慕容公子。”
“不必了。”一聲朗笑自帳外傳來,跟著帳簾卷起,慕容復衣袂飄飄、閑庭信步的走了進來,手中牽著一只柔.嫩的小手,身側跟著一個畏畏縮縮的嬌小身影,正是小啞巴,此時她一雙明亮的眼睛既是害怕又是好奇的打量著四周。
慕容復環顧一圈,似笑非笑的看著袁承志,“袁大王不會準備讓我坐地上吧?”
這話一出,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古怪起來。
帳中座椅的擺放,雖無尊卑之分,卻有身份之別,至少不是金蛇營的親密盟友,肯定沒資格坐的。
袁承志頓時有些為難,加一把椅子倒沒什么,但帳中還有這么多人在,難道要每個人都加一把?
也怪他事前思慮不周,如果提前備下一把椅子,旁人便不會有什么意見了。
不料這時溫青青嫣然一笑,說道,“慕容公子身為我們反清同盟的副盟主之一,理當有座,事起倉促,妾身準備不周,還望公子勿怪。”
說完也不待慕容復開口,馬上吩咐士兵,“給慕容公子備座。”
“是。”
不一會兒,士兵搬來一把椅子,在木桑道人的示意下,放在他上首,慕容復也不客氣,大刺刺的坐了下來。
袁承志松了口氣,開門見山道,“各位,袁某長話短說,據可靠消息,總營位置現已暴露,大漢奸吳三桂正集結兵馬,不日即將來攻,今日之所以召集諸位,是想與諸位商量退敵之策。”
此言一出,人群中立時炸開了鍋。
“什么?總營位置暴露了?誰干的?”
“他娘的,哪個龜兒子泄露的消息,老子抓到他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狗娘養的,向大漢奸報信那就是小漢奸,這種人絕不能姑息!”
一時間眾人義憤填膺,罵聲不絕,大有就地捉奸、并將其大卸八塊的架勢,只是眼底怎么也掩不住那一抹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