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山,又稱東蒙,一座發脈于泰山的山東第一大山,因山勢雄偉,風景幽奇,自唐以來倍受文人墨客青睞,尤其齊魯一帶的名人多喜歡游玩或隱居于此,又因其地勢險要,扼守魯地南北之要道,蒙山一帶戰事頻發,是為兵家必爭之地。
這日,天色將晚,日薄西山,蒙山北面,一支綿延十多里的大軍緩緩向前推進著,每隔數丈便有一桿黃龍大旗迎風招展,上面繡著一個大大的“吳”字,這赫然是吳三桂的大軍。
大軍中間位置有一駕裝飾豪華的四乘輦車,馬車中,吳三桂身穿金黃蟒袍高坐上首,左右兩邊分別站著幾人,如果慕容復在此便能認出,他們都是吳三桂的心腹保鏢和女婿,有玉真子,有歸辛樹,還有夏國相、胡國柱等。
“報!”忽然,車外響起傳令兵的聲音。
吳三桂沒有說話,夏國相微一躬身,退出車廂,不一會兒又進來,“啟稟王爺……”
“嗯?”話說一半,吳三桂眉頭微挑。
夏國相頓時反應過來,急忙改口道,“啟稟元帥,前軍斥候來報,蒙陰縣縣令得知元帥大軍即將抵達的消息,立即主動開關獻城,并下令城中百姓宰殺牛羊以犒賞大軍,請元帥示下今晚是否入城扎營?”
說到這可能有人會奇怪,他為何要改口?原來吳三桂起兵之后并沒有立刻稱王稱帝,而是自封“天下都招討兵馬大元帥”,提出一個“興明討虜”的口號,并嚴厲要求屬下稱他為“元帥”,禁稱“王爺”。
吳三桂聽完臉色古井無波,端起案幾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卻是問道,“左右兩路大軍現在在什么地方?”
自古以來大軍行進都要兵分三路甚至更多,這幾乎已經成了慣例,吳三桂自然也不例外,一來數十萬大軍一齊行動太過臃腫,隊伍拉得太長一旦被人偷襲容易發生混亂,從而導致大軍潰敗,二來也存了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里的打算。
夏國相沉吟了下答道,“照行程估計,左路大軍該于今日傍晚抵達陽都縣一帶,右路大軍稍快一些,該到懷德縣附近了。”
“取地圖來。”
吳三桂淡淡一聲,立刻有士兵取來地圖,攤開放在案幾上。
吳三桂低頭看了一會兒,皺眉道,“怎么差了這么多?”
他說的自然是他所在的中路大軍與另外兩軍的距離。
夏國相苦笑一聲沒敢說什么,中路大軍不但承擔了三路大軍的所有輜重糧草,還要負責吳三桂的儀仗車輦,而另外兩軍輕車從簡,當然要快得多。
吳三桂倒也沒有追究這個問題,一陣沉思之后,指著地圖上的一個地方,“今晚就在這里安營扎寨吧。”
幾人湊上前一看,不由一愣,吳三桂所指正是蒙陰縣北約二十余里的一處寬闊之地,他居然不讓大軍直接進入縣城?
不過略一尋思也就明白過來,山東之地勢力龐雜,這里的縣令名義上還屬于清廷的官,實際上官匪勾結、冒名頂替之事時有發生,大軍本就是來剿滅山東頭號匪首金蛇營的,天知道那所謂的蒙陰縣令是不是早就投靠了金蛇營,故意設好陷阱在那里等著他們。
夏國相想明白這個問題,正要轉身出去傳令,不料吳三桂又來了一句,“傳令左右兩軍后隊改前隊,盡快趕往此地與本帥匯合。”
“呃……”眾人聞言均是一呆,即便玉真子和歸辛樹這兩個門外漢都知道,大軍來回奔波容易導致軍士疲累士氣受損,吳三桂卻偏要另外兩路大軍回來,難道就因為人家走在了你前頭?
夏國相和胡國柱對視一眼,最終還是胡國柱委婉的開口道,“元帥,您是不是另有什么打算?”
吳三桂沒有解釋,面無波瀾的說道,“下令中軍將士,今晚安營之后人不解甲馬不卸鞍,崗哨、巡邏增加到十人一班,一時辰一換。”
此言一出,夏、胡二人就更加不解了,難道有人要來偷營?就算金蛇營已得到消息,可那不過一群烏合之眾而已,況且此地距離金蛇營的窩點尚有一二百里路程,量他們不敢也不能來偷營吧。
他們覺得吳三桂此舉實在是小題大做、太過于謹慎了。
“元帥……”夏國相欲言又止,但吳三桂只是擺擺手,“照此辦理,不得有誤。”
“是。”
與此同時,距離吳三桂大軍數十里的一個小村莊,一間泥瓦房里,袁承志、焦宛兒、羅立如、慕容復,以及天地會的胡德帝等一干人分坐桌旁,桌上同樣放著一幅簡陋的地圖。
“慕容公子,依你之見,吳三桂會進城么?”袁承志指著地圖上的蒙陰縣朝慕容復問道。
慕容復搖頭一笑,“這老狐貍狡猾得很,行事極之謹慎,依我之見應該不會進城。”
此時距離大軍出發已是兩天過去了,這著實讓他小小的汗顏了一把,居然預測失敗,因為按照吳三桂現在的行軍速度,起碼還要兩三天才能抵達蘭陵山,反倒是溫青青預測得更準一些。
事實上他當初的推測并沒有錯,而且吳三桂比他想象的還要早出發,只是他高估了這個年代的行軍速度而已,拋開騎兵不說,步兵一天最多也就能走四五十里路,還有糧草輜重什么的就更慢了。
眾人聽了慕容復的話均有些失望,焦宛兒脫口問道,“那怎么辦?一旦他識破城中布局有所防范,甚至反過來攻打縣城,咱們可就被動了。”
自從兩天前那件事后,這個女人對慕容復是能躲則躲,即便躲不掉也都會盡量避免與他目光接觸,幾天下來還是頭一次跟他說話。
“識破倒不見得,”慕容復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有所防范是一定的,但他最后一定會進城。”
眾人聞言又是一愣,一會兒說不進城,一會兒又說進城,到底是想怎樣?
“你們看,”這時慕容復手指在地圖上劃拉了幾下,說道,“這里,這里,還有這里都是吳三桂的補給路線,無論哪一條路線都要從蒙陰縣過,你們覺得他會讓人斷了他的后路么?”
他這一說,胡德帝率先反應過來,“不錯不錯,蒙陰縣至關重要,幾乎成了這一帶的咽喉所在,無論如何老烏龜一定會將其掌控在手里。”
袁承志仍有些不大明白,不解的看了胡德帝一眼,胡德帝呵呵笑道,“慕容公子的意思是說,吳三桂會防備或者試探,等確定縣城沒有危險之后,他一定會進城的。”
眾人松了口氣,焦宛兒又問道,“那咱們是不是趁現在把大軍全部派入城中?否則單靠天地會那邊……”
說著說著她忽然意識到胡德帝也在場,后面的話不大好說出來。
胡德帝毫不在意的笑笑,“焦幫主的意思老夫明白,你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但焦幫主想過沒有,金蛇營這邊良莠不齊,一旦動靜過大走漏風聲,可就得不償失了。”
他這話說得委婉,翻譯過來就是你們雖然人多,奸細也多。
焦宛兒一時語塞,看了看袁承志,“難道我們就這么干等著,什么也不做?”
“不錯,我們現在只有等。”慕容復接口道。
“等什么?”
“等……”慕容復說著,忽的耳朵一動,扭頭朝門口望去,“來了。”
話音落下,門口處波動一起,一道黑影緩緩浮現出來。
眾人見此不由吃了一驚,目中隱約露出一絲忌憚之意,這要搞個背后偷襲,豈非防不勝防,瞬息斃命?
就連慕容復眼底也掠過一縷異色,但很快恢復自然,“綺兒,怎么樣了?”
柳生花綺躬身一禮答道,“回主人的話,那人確實向外傳了消息,但他很狡猾,一直看著信鴿飛遠才離開,奴婢無能,未能追蹤到信鴿的去處。”
“這還用說,肯定是向吳三桂通風報信的。”一直沉默寡言的羅立如忽然激動的說道。
其他人也都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真沒想到,陸先生居然做了漢奸走狗,是袁某識人不明,也多虧慕容公子明察秋毫,發現的及時。”袁承志一臉惋惜的說了句,隨即又向慕容復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是啊,得虧及時發現,否則后果不堪設想,不過不知道他跟吳三桂傳去了什么消息……”胡德帝臉上閃過一絲隱憂。
慕容復淡淡一笑,“這有什么,繼續派出斥候打探吳三桂大軍的動向就是了,現在他肯定已知道我們的位置,我們要做的就是配合姓陸的演一出好戲,讓吳三桂自己墮入彀中,屆時一舉消滅他的主力大軍。”
幾人聽到這話均是神情一振,消滅吳三桂主力,這是他們來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好了,本公子乏了,剩下的事就交給諸位,我先回去休息了。”
慕容復說完打了個哈欠,繼而起身離開,而柳生花綺則亦步亦趨的跟上。
“那個女人鬼鬼祟祟的,她的話能信么?”二人走后,焦宛兒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
袁承志跟羅立如登時沉默了,倒是胡德帝臉上露出一絲狡猾的笑容,“此事不難證實,只要派人打探清楚吳三桂的動向即可,到時誰是人誰是鬼還不是一清二楚。”
原來他對慕容復也有所保留。
且說慕容復與柳生花綺回到金蛇營給他們安排的住處,慕容復馬上問道,“綺兒,我派你去監視陸菲青,不會就得到這么點東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