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復很是不高興的瞥了胡德帝一眼,但見其目中劃過些許焦急之意,不由微微一怔,以此人城府之深能露出這副急態,可見真是急事了,當即也就懶得再與他計較,“胡總舵主有什么事?但講無妨。”
胡德帝連忙道,“我們天地會得到消息,吳三桂此番出兵一共集結了三路大軍,中路大軍和右路大軍從濟南出發,分別從蒙陰和懷德進入沂州府,左路大軍自青州府出發,由陽都縣進入沂州地界。”
“還以為多大點事……”慕容復翻了個白眼,反問道,“兵分三路不是很正常么?”
袁承志補充道,“慕容公子,胡總舵主的意思是說咱們現在看到的只是吳三桂的中路大軍,照路程判斷,另外兩路大軍也快到這附近了,一旦三路大軍匯合,咱們可就真成甕中之鱉了。”
慕容復聞言默然,眾人事先定下的計策是這樣的,金蛇營主力假裝埋伏在廢棄村莊及附近的山里作疑兵,然后利用陸菲青給吳三桂放風,誘使吳三桂主動來襲,由于廢棄村莊位于蒙陰縣城南面,吳三桂大軍由西北而來,若想攻打金蛇營勢必要經過蒙陰縣城,屆時無論吳三桂進不進城,都將落入金蛇營的圈套,因為城中還埋伏著另外一支人馬,天地會。
說到這就不得不提一提,天地會在北方的根基其實是很薄弱的,只不過比較聰明,走的路線與金蛇營不同,金蛇營走的是三教九流路線,但凡“有識之士”,上至一方霸主,下至綠林響馬,只要愿意對抗清廷,都可以加入金蛇營。
而天地會走的路線就要高端一些,目光主要集中在清廷的地方駐軍上,也就是策反,通過“曉以大義、動以情理”等諸多手段策反地方縣令、駐軍長官,從而將清廷的兵馬變成自己的兵馬,蒙陰縣正好就是天地會通過策反縣令發展起來的堂口,城中常駐兩個綠營(清軍作戰單位,主要由漢人充當),再加上前兩天從其他縣調來的人馬,大約有五六千人。
可別小看這五六千人,只要吳三桂敢進城,哪怕只是經過,也能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到時金蛇營主力主動殺出,或里應外合,或前后夾擊,消滅吳三桂大軍是板上釘釘的事,當然,僅指面前這六萬余數的中路大軍。
但現在問題來了,吳三桂另外兩路大軍極有可能就在附近,從吳三桂的謹慎程度來看,就算將另外兩路大軍調過來也并非不可能,如果真是那樣,獵人可就成了獵物,包圍不成反被包圍。
慕容復沉吟片刻,朝胡德帝問道,“胡總舵主有沒有更具體一點的消息,比如另外兩路大軍現在何處?動向如何?”
胡德帝聞言面色微滯,尷尬道,“已經派出探子去打探了。”
“等你打探清楚黃花菜都涼了!”慕容復腹誹一句,忽然冷聲質問道,“二位作為大軍之首腦,打仗前一不派遣斥候探明敵軍動向,二不收集消息辯清局勢,三沒有細作及時提供情報,是不是太兒戲了點?你們以為這是過家家么?”
袁承志苦笑一聲,以往都是溫青青、木桑道人跟在身邊替他出謀劃策,久而久之他也習慣了二人替他拿主意,可這次二人突然不在身邊,難免有所疏漏,當然,斥候細作還是有派的,只是消息渠道確實有些閉塞,這是因為金蛇營本就沒好好經營過這方面,以往都是由焦宛兒負責,可金龍幫的根基又在金陵,其他地方委實鞭長莫及。
另一邊胡德帝則是有苦難言,他雖文人出身,頗通兵法謀略,可問題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天地會在山東發展說是仰人鼻息并不為過,哪有什么靠譜的消息渠道。
“二位都是名聲在外的大人物,沒想到只是虛有其表,名不副實,真讓人失望!”慕容復逮到機會,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斥,毫不掩飾臉上的鄙夷之色。
這時焦宛兒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開口道,“慕容公子,你作為大軍參謀,有必要為主帥出謀劃策,這一路上我們也都對你的意見言聽計從,既然你早就想到了這些,為什么不早點提醒我們?”
“哎呀,我罵他你就竟然敢替他還口?”慕容復自不難聽出焦宛兒話中的維護之意,登時更加不爽了,淡淡道,“焦幫主可能對我有什么誤解,我此來只是出于道義幫忙,而非金蛇營的下屬,如果袁大王什么事都要我想在前頭,什么事都要我替他操心,那還要他干什么?不如把位子讓給我算了。”
此言一出,眾人臉色均是一變,他的存在本就十分讓人忌憚,此刻聽了這話均忍不住去想:他什么意思?想奪位?
袁承志一時說不出話來,如果換做別人說出此話,他只會當成玩笑之言,說不得還要附和幾句表現出自己心性豁達并不貪戀權勢,可面對慕容復,他是萬萬不敢有這種操作的。
此刻焦宛兒心里也十分后悔,明知這人什么話都敢說,什么事都敢做,還要去撩撥他,真是自找麻煩。
倒是胡德帝略一沉吟出聲圓場道,“好了,值此危難關頭,大家理當同舟共濟,而非互相攻訐指責,慕容公子方才所言極是,老夫與袁大王思慮不周,以致如今陷入被動,但不知公子有何妙計可破眼下之局?”
眼下的局勢并不復雜,作為誘餌的金蛇營主力和作為魚鉤的天地會人馬均已就位,風也放出去了,就等吳三桂這條老狐貍咬鉤,偏偏老狐貍不按常理出牌,在蒙陰縣外擺個烏龜殼一動不動,這也就罷了,現在突然得知吳三桂另外兩路大軍極有可能正在趕來的路上,瞬間讓金蛇營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你倒會往臉上貼金,明明是單方面的辱罵,卻要說成什么互相指責……”慕容復暗自鄙夷著,但也明白眼下確實不是跟他們翻臉的時候,當即借坡下驢,沉默片刻說道,“倒不是沒有希望,但在此之前我要先問一個問題,希望二位不要隱瞞。”
說到最后,目光看向袁承志和焦宛兒。
二人一愣,袁承志點頭道,“慕容公子請問,袁某知無不言。”
“你們金蛇營是不是還準備了另外一支伏兵?”慕容復直言不諱的問道,大軍出發前那一晚金蛇營中的動靜自然瞞不過他。
胡德帝聞言臉上露出一抹驚訝,他可從來沒聽袁承志提起過這回事。
焦宛兒目光一閃,朝袁承志望去,袁承志猶豫了下,點點頭說道,“誠如公子所言,鄙營的確提前準備了一只伏兵,現已埋伏到蒙山之中。”
隨即又歉意的看了一眼胡德帝,“非袁某有意欺瞞,實是……”
話未說完,胡德帝毫不在意的擺擺手,“袁大王不必多說,老夫若連這點事理也不明白,這把年紀就算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袁承志見他似乎真的一點都不在意,不由松了口氣。
慕容復將二人神色變化盡收眼底,不動聲色的問道,“不知這支伏兵兵力幾何?戰力如何?”
袁承志沉吟道,“大約有八千之數,都是營中精銳,這些年營中攢下的精良鎧甲都給他們穿上了,戰力自不會弱。”
“攢多少年才攢下這么點家當,看你那樣子還挺驕傲的……”慕容復撇撇嘴,說道,“既是如此就好辦多了,這樣,袁大王你即刻下令全營整裝待發,再將消息透漏給陸菲青。”
胡德帝聽完沉吟不語,袁承志則是一臉錯愕,“慕容公子,冒然出兵會不會太危險了,那畢竟是吳三桂,萬一……”
慕容復白眼一翻,沒好氣的打斷道,“先聽我說完。”
“公子請講。”袁承志訕訕道。
“我的意思是讓你們作出一種即將出兵偷襲吳三桂的假象,實際上按兵不動、養精蓄銳,等陸菲青將消息傳出去,我們今晚三更時分動手偷營。”
“卻是為何?以吳三桂的老謀深算,既知我們在此豈有不防備之理?要拼還不如早點拼,晚了等另外兩路大軍趕到,我們就是想拼也無能為力了。”焦宛兒不解道。
慕容復淡淡一笑,“我就是要他防備,防備的越緊越好。”
焦宛兒仍舊不解,正待開口,胡德帝突然笑道,“此計甚好!”
隨即又看向焦宛兒,“焦幫主,慕容公子的意思其實就是‘以逸待勞’,昨晚探子來報,吳營戒備甚嚴,人不解甲馬不卸鞍,料想到了今日士兵定會十分疲憊,咱們再叫那陸菲青去加把火,等挨到晚上,吳軍戰力必然大減,而我們休息了幾天,養精蓄銳,體力充足,戰力遠勝吳軍。”
慕容復臉上始終一副淡淡的笑容,沒有多說。
而焦宛兒則恍然大悟,喜道,“如此說來我們豈非勝券在握了!”
“袁某還是覺得不妥。”袁承志面色凝重的搖搖頭,朝慕容復問道,“慕容公子,倘若……倘若吳三桂的援軍提前趕到,又當如何?”
慕容復聳聳肩,“那就只有聽天由命了,你們事先不做足準備,自然要擔些風險。”
一番討論之后,袁承志最終還是采取了慕容復的計策,但折中了一下將動手時間提前到子時,至于蒙山之中的伏兵,以及蒙陰縣城中的天地會人馬則作為機動兵力從旁策應,也為了防備隨時有可能到來的另外兩路援軍。
眾人走后,慕容復與柳生花綺離開小院,不一會兒來到村外一座小山上,約莫等了半個時辰,兩只信鴿從村里某個隱蔽的角落飛出,分別飛往不同的方向。
“主人,信鴿出來了!”柳生花綺指了指,問道,“奴婢去追西北方向那只?”
“不必了。”慕容復淡淡一句,也不見他如何動彈,周身虛空模糊,一道無形勁氣卷著二人朝正西方向疾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