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陽城西梧桐林里,梧桐葉被晚風吹動,颯颯瑟瑟如同將死之人的低語。
段長歌坐在水沽塘橋棧之上,拿著一方白娟細細擦拭著修長的手指,緋色的袍子在月色下格外扎眼,他緩緩挑起眼稍看著眼前之人,聲音淡淡帶著不容置疑的冷凝:“果然是你。”
而那眼前之人從容淡笑,搖著頭無奈道:“段大人在說什么,喬初聽不明白。”
“陳思宇是不是你殺的?”段長歌一把扔了手中的白娟,冷聲問道。
“原來段大人是懷疑我是殺人兇手。”喬初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臉帶微笑道:“怪不得今晚韓大人請命捉兇,段大人要孤身一人來了,原來……是為了殺我。”
“我說過,要你離開這是非之地,是你不肯惜命,若你犯在我手上,我絕不會留你性命。”
段長歌微微抬頭,狹長眼眸里透出了一股子狠戾,翻手一揚,腰間寶劍出鞘,爭鳴的飛向半空,他翩然躍起,凌波已然在手,身子一旋,緋色衣帶飛揚,仿若半空盛開一朵紅梅,手上如挽一抹月色寒光,身子輕盈的落在橋棧之上。
“喬初,我知道,那日韓煙是在獄牢見過你之后才會出現在鷂子林,那地坑的三具尸體,和她的出現這絕不是一場偶然。”
“所以那時你才會對她起了殺心。”喬初依舊淡笑。
段長歌微瞇雙眼:“我雖不知她為何去尋你,也不想追究,不過你喬初的心思我也能琢磨幾分。”
“哦?”喬初垂下了眼簾,嘴邊噙著一抹極淡的笑容:“你倒是說說看?”
段長歌橫起長劍,劍身流泄著銀光冰冷攝人如同他的眼:“無非是借著她的手殺了我,又或者借著我的手殺了她?”
喬初唇邊的笑意越發明顯,只是未到唇邊就散了:“段指揮使果然聰明,可惜,你沒有殺她,也許……你放過她,是在養虎為患。”
段長歌輕笑出聲:“未到結局,誰也不知道,不過喬初,我奉勸你還是趕緊離開的好,就算你握著我的把柄,也擋不了我殺你。”
喬初點了點頭算是附和了他的話,一拂袖口轉身就走,段長歌冷喝一聲,銀色長劍緊追而來,梧桐林葉如同九幽地府的陰風把樹葉子吹下來,在陰風中嘩嘩作響,看起來好像滿樹蝴蝶亂舞。
“人不是我殺的。”
喬初倏地轉身,從容不迫的看著疾來的段長歌,而他手中的凌波正停在喬初的胸口。
“這一切和我沒關系。”喬初輕笑一聲:“段長歌你應該知道我的性子,我做過的事情絕不否認。”
說罷,轉身離去,走到橋頭他忽然頓住腳,微偏頭對段長歌道:“你不要忘記那日在指揮使司答應過我的事,段長歌,你我……來日方長。”
段長歌看著他的背影,緩緩收了凌波長劍,回味著他最后的話,一聲不屑的嗤笑溢出唇角,看著漆黑的夜色,眸里一瞬又全是探究。
若殺人兇手不是喬初,那今夜藏在陳思宇家溫泉池里的又會是何人?
白寒煙坐在一棵垂柳下,看著滿月盈虧,心緒翻涌,五味雜陳,低嘆一聲,似懊悔又似無奈。
夜里的露水悄無聲息的落在她的發梢,白寒煙卻像癡了一般看著樹梢之上的滿月,看著它一點一點的西落,然后一抹橘紅從東方騰起。
白寒煙不得不感嘆真相當真太過殘忍,也許是老天爺安排好的,陰霾散去,必定是日出東方,滿眼灼熱,乾坤朗朗。
她輕輕抬頭看著眼前院落緊閉的大門,忽然有一聲落栓輕響,然后竹門緩緩開啟,露出一張清秀俊俏的臉。
白寒煙緩緩站起身,拂掉身上的露珠,抬腿像那女人走去,低聲道:“挽兒。”
挽兒聞聲抬頭,看著白寒煙微微一怔,旋即抿唇輕笑道:“姐姐,好早呀。”
白寒煙看著她,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挽兒打開門扉扯著她的手將她迎了進去,殷切的替她倒了茶水,笑道:“姐姐可是吃過朝飯了?”
白寒煙沒有回答她,而是將目光落在藥墻下那幾口藥缸之上,一絲異味夾雜著藥味傳入鼻端。
她微皺柳眉輕啟紅唇,聲音帶帶有一絲無法控制的微顫:“挽兒,你可知風鈴和陳思宇昨夜被人殺死了。”
挽兒執茶杯的手一頓,卻又瞬間綻開笑靨,將杯子遞給白寒煙將話鋒一轉,低聲道:“姐姐在門口坐了一夜,喝口水暖暖身。”
白寒煙轉身看著她清明的眼,被氤氳的熱氣模糊不清,忍不住怒從中來,抬掌將那茶水打落在地,砰的一聲,茶杯被摔得粉身碎骨:
“挽兒,你究竟背著我做了些什么,難道拿著別人的信任玩弄于鼓掌之中,就這般有趣!”
挽兒目光落在地上那四分五裂的茶杯,苦澀一笑:“姐姐在門口坐了一夜,難道就為了和我說這些?”
“不然呢?”白寒煙看著她,素手握緊,指節都犯了白,不知是氣憤還是心痛。
“我說過,任何犯了律法的人,我白寒煙都不會放過。”
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顫抖,深吸一口氣,凝睇著挽兒的低垂的眼道:“挽兒,人都是你殺的吧。”
挽兒低嘆一聲,彎起身將那茶杯的碎片一點一點的拾盡,才走到白寒煙面前,緩緩伸出雙手:“姐姐,你抓走我吧。”
白寒煙冷眼睨著她素白的手指,問出心中疑問:“挽兒,我問你,風鈴喝下的紅花是不是你放進酸茶里的?”
“是。”
“為什么!孩子終究是無罪的!”
“無罪?”挽兒輕笑出聲,忽而臉色變的狠厲起來:“無罪就不該死,那么欒大哥呢,他也無罪,不也死的那般不堪么!”
才過卯時,晨色尚好,偌大的貴陽縣衙門口冷冷清清,一群剛換了早班的差役正在偷懶,有的背靠著門口的大鼓,有的倚在門柱上,身子縮在一起,上下眼皮不斷打架。
段長歌站在門口面無表情的瞥了他們一眼,他今日穿著緋色公服,頭戴烏紗帽、團領衫、腰束玉帶,補繪獅子,別具武將之風。
身后跟著穿常服的小將,原是一直跟隨著段長歌的銀盔副將。
段長歌冷哼一聲,一甩袖子抬腿走進衙門大堂之上,撩袍尾坐在文案之后,一拍驚堂木,頓時所有人都驚駭的抬起眼,卻見堂上端坐的人竟是段長歌,頓時嚇得精神一振,毫無睡意。
段長歌沒去理會大堂下那幫跪在地上驚恐不安的差吏們,斷喝一聲:“王錦還未歸來?”
主薄匆匆趕來,俯首跪在地上,惶恐道:“回指揮使大人的話,王大人為母掃墓尚未回來。”
段長歌面色輕慢:“這個王錦,這四品知府是當膩歪了!”
堂下所有人又是跪成一片,大氣也不敢出。
“既然如此,今天這樁案子就由本官主審了。”
說罷,他側過臉,眼梢弧度瞇了起來,不動聲色的目光從他們身上緩緩掃過:“一個個都給本官精神點,不然本官就扒了你們這身皮。去把被害五人的尸身抬到大堂來!”
堂內回聲使得段長歌聲浪極大,登時便令正惶恐不已的差吏們全都嚇得不輕,連連叩首,段長歌一擺手,他們連忙連滾帶爬的去拿升堂棍立在大堂兩旁。
“威武~”
卯時已過,差吏將欒鳴,陳庭宇,澄兒,以及昨夜被殺的陳思宇的尸身抬在正堂之上,頭上皆蓋著白布。
立在段長歌身旁的銀盔副將數著尸體,皺眉問向小吏:“怎么只有四具,還有一個呢。”
小吏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段長歌一個眼風掃了過去,小吏立刻俯首道:“欒夫人的尸體,尸體不見了!”
“不見了?”那副將嗓音陡高,面露驚訝:“什么叫不見了,韓推官呢,昨夜段將軍不是她去收尸的么?”
“昨夜下官并沒有替風鈴收尸。”白寒煙著一身青袍,頭戴官帽,補繡鷺鷥,攜帶著挽兒出現在堂口,差役立刻上前將挽兒負手羈押起來,白寒煙略皺眉道:“何必如此粗魯,她又跑不了。”
說罷,抬腿走向堂內,對著段長歌伏地叩首,恭敬道:“下官參加段指揮使。”
“起來吧。”
白寒煙站起身,嘆息道:“風鈴的尸身,……在后面。”
段長歌斂起眉頭,卻見李成度抱著風鈴的尸體,如行尸走肉一般走了過來,一下子跪在堂內,低頭不肯言語。
段長歌不理會他,而是將目光落在被差役羈押在地的挽兒,道:“如此說來,真正的殺人兇手就是她了,昨夜便是她藏在陳思宇家溫泉池里,那么本官的材官欒鳴可是被她殺害的!”
白寒煙再次撩袍跪地,一字一句道:“不,段大人,這五人之死,兇手共有三人。”
“三人?”段長歌皺了皺眉頭,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他又看了看堂內五具尸體,道:“哪三個人?”
白寒煙沉聲道:“那就由下官一一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