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寒煙身穿青綠官服,補繡鷺鷥,頭戴烏紗帽,規規矩矩的跪在一眾貴陽官員身后。
都指揮使司衙正大門,一道青石磚甬道整整齊齊跪了數十人,兩邊大臣依文武官階排成兩隊,司衙門口一桿“段”字大旗迎風舒卷。
白寒煙稍稍抬頭看著跪在群官之首的段長歌,身后帶領著一眾貴陽文武官。見他神色肅然,全沒有了往日的不羈之態,目光如水,沉沉地落在此刻正從大門正階徐徐而來的人。
那人身穿鮮紅斗牛蟒袍,手拿明黃圣旨,身后噗噗啦啦進來一群身穿青綠錦服的帶刀錦衣衛,將司衙里一眾出口要塞嚴密把控。
李成度急忙拽了拽她的袖子,一臉惶恐道:“韓煙,你不要命了么,錦衣衛指揮使也是你能正眼褻瀆的,快跪好。”
白寒煙正襟跪好,以面伏地,彼時便聽見上首之人正聲渾厚道:“貴陽都指揮使段長歌接旨。”
段長歌雙手貼地,恭敬俯首道:“下官段長歌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悉聞貴陽知府慘遭殺害,朕痛心疾首,實乃我大明賢臣之損,其兇者罪大惡極,不日起將此案犯移交京師,由刑部判其罪死,欽此。”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段長歌及眾官叩首群呼。
錦衣衛指揮使紀挽月俯身伸出雙手將圣旨交到了段長歌手中,又伸手將他扶了起來,他對著段長歌朗聲笑道:“段大人此次可是立了大功,圣上對你可是非常滿意,還要封你賞賜呢。”
段長歌目光謙卑,客氣道:“這是臣子應當所為,不敢邀賞。”
“段大人難免太過謙卑。”
紀挽月面露微笑的寒暄著,神情謙遜有禮,端的一派儒雅之氣。
段長歌彎唇淺笑,旋即轉身對著伏地的眾官擺手道:“都起來吧。”
眾官千恩萬謝后齊刷刷站起身,兩排人向左右各退一步,中間讓出一條路來,段長歌微欠身伸手與紀挽月道:“紀大人請。”
紀挽月亦客氣回禮道:“段大人請。”
帶二人身影過了玄門,邁入了指揮使正堂后,白寒煙才微微抬起頭,盯著紀挽月消失的方向,目光深沉。
看來皇帝的依舊野心勃勃,將他靈姬兄妹押解回京,這醉翁一直不在酒。
倏地,白寒煙平白的驚出一身冷汗,她在結案格目上寫的清清楚楚,王錦只是死于蕪族仇殺,并未有提及精鐵礦產地圖之事,段長歌的奏折更是只字未提,現下皇帝忽然派錦衣衛來此,將她兄妹二人移到京師,不知所謂何意?
錦衣衛。
白寒煙看向守在各個出行要口的守衛錦衣衛腰間所戴的虎頭刀,黑白分明的眸子深了幾深,爹爹就是死在這種刀下。
不由自主的,白寒煙瞇著眼向那錦衣衛靠行了幾步,一雙眼緊緊的盯著那把刀,袖子里的手掌緊了緊,錦衣衛似乎也感覺到她的靠近,緩緩將手放在了腰間的刀柄,警惕的看著她的靠近。
身子陡然一斜,白寒煙感覺她被一股力量拉了回來,回眸瞧去,卻見有人含笑的拍著她的肩頭,淺笑道:“韓兄,多日不見,你別來無恙。”
白寒煙陡然清醒,思及方才的魯莽不決暗暗心驚,而此時在此處瞧著眼前的人,卻更加她吃驚:“喬,喬初,你怎么在這兒?”
看清他身上綠袍官帽,不由的越發睜大了鳳眼:“你,你怎么做官了?”
喬初拉著她越過幾道角走到門偏僻的地方,對她抿唇輕笑:“多虧了段大人愛才惜才,欣賞我的才略,不計前嫌特讓我頂了王徒的缺,做了貴陽府的主事。”
吃驚過后,白寒煙不由得揣摩起段長歌的心思,她不認為段長歌是個愛才惜才的人,父親一案中,喬初看起來并不相關,但實則密切相連,段長歌這回把他聚在自己眼下,難道,父親之案真的和他有關系?
“寒煙,你方才有些冒險了。”喬初想起方才一幕,不由得有些擔憂的看著她。
白寒煙低頭垂下眼眸,道:“方才是我魯莽,想起父親死在錦衣衛的虎頭刀下,我就……”
抿了抿唇,她強壓下心中仇忿,笑道:“不會有下次了。”
喬初微嘆息道:“寒煙,這個紀挽月可不是一般的人物,皇帝極其寵信他,別看他錦衣衛總指揮使,可是正一品,連段大人都不敢輕易得罪他。”
白寒煙知道皇帝對錦衣衛的態度,從朱元璋開始錦衣衛便一直是皇帝的心腹,不經任何一個機構管制,直接由皇帝管束,而皇帝將靈淼兄妹移交京師,直接打亂了段長歌想要就靈姬的計劃,而且還由錦衣衛押解回京,此番他兄妹二人怕是兇多吉少了。
白寒煙有些焦急,倘若如此,恐怕答應過漣兒的和靈淼相見之事,也會泡湯了。
二人一陣靜默,卻是各有各的心思,就在此時,蒼離急促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韓大人,韓大人,你在何處?”
白寒煙聞聲應道:“我在這兒。”
蒼離聞聲尋來抬腳越過角門,看見白寒煙先是一喜,卻見她與喬初在一起,不由的凝神警惕起來。
看來段大人說出不錯,韓煙與喬初早就相熟,二人也許根本就是一路人。
思及至此,他細細端量了白寒煙,見她雙眼明澈,并不是心里有鬼的模樣,稍稍放下心來。道:“韓大人,你可讓我好找,紀大人點名要見你。”
“什么,見我?”白寒煙心下一驚,這個錦衣衛指揮使見她這個六品小官做什么。
“你放心,有段大人在不會有危險,想來還是王錦一案的罪行陳述,你如實道來便好。”蒼離眼角不著痕跡的劃過一直低眉垂目的喬初,微笑道。
白寒煙點了點頭,回眸對喬初道:“喬大人,你我改日再敘。”
喬初亦微笑與她頷首,白寒煙抬腿與蒼離轉過角門,他面上的笑容陡然一寒,緩緩將手抱在胸前,挑眉低喃著:“好戲才剛開始。”
指揮使司衙正堂,足有兩進房子大小,此刻竟是一片肅然沉悶。
紀挽月端坐上首紫檀椅子,段長歌稍做下端,而后便是一眾四品以上官員作陪。
白寒煙從正門而入,小心行入正中,撩袍跪拜叩首,端聲道:“下官貴陽推官韓煙拜見錦衣衛紀大人,都指揮使段大人。”
紀挽月坐在椅子上兀自端杯飲茶,好一會兒才挑著眼皮斜眼看她,輕聲道:“好一個年輕的推官。”
他的話沒有喜怒,白寒煙心口微微一緊,忽聞他陡然變深的語調當頭砸來:“所以你辦案才會如此草率?!”
紀挽月原本就握有先暫后奏的權利,此番他這般和嚴厲色,身上裹挾著的厲色,便如虎狼咽喉一般,一眾官員皆駭然變色。
白寒煙心中雖懼卻思緒清明,不卑不亢,聲音恭敬道:“下官任職以來,一直兢兢業業誠惶誠恐,不知大人所說草率所指為何?”
紀挽月目光挪向她身上,見她雙眸銳利明亮,瞧不到半分該有的害怕,轉頭對一旁斜倚在椅子上的段長歌輕笑幾分:“呦,段大人下轄竟有如此膽色過人的人物,竟這般臨危不亂。”
段長歌正抬手端茶淺酌,聞言挑唇一笑,低眉瞥著地上的人兒,語氣平平淡淡道:“他,一向如此,本官都習慣了。”
紀挽月笑容依舊停在臉上,心思卻轉了幾轉,揣度著段長歌的話,明顯與此人有幾分熟稔之色,這是擺明了告訴自己,他段長歌要袒護這小吏,如此正好。
紀挽月正了正神色,從懷里拿出一封信來,碰的一聲仍在白寒煙身上,聲音微沉:“前日,刑部收到一封匿名信,舉報那王錦被殺的真正原因分明是有關蕪族精鐵箭鏃之事,怎的在你的陳罪格目上對于此事竟然只字未提,是你辦案不利,還是你私自包庇!”
此話一出,不只白寒煙心口一顫,就連段長歌飲茶的手也是一頓,眉頭不著痕跡的蹙起又悄然間頓下。
匿名信,白寒煙驚疑,王錦之事除了她和段長歌便再無其他人知曉,這信會是何人所寫?
倏地,她與段長歌二人皆是猛然抬眼,心中一喝,是程瀟背后的那人,原來他早就知道王錦身上的秘密是那精鐵地圖,不知如此,他的野心怕是不比靈淼兄妹遜色。
白寒煙頓時駭然,如此說來,這下不只她,還有段長歌,麻煩可就大了。
紀挽月見她不語,笑意又深了幾分,喝著茶淡淡道:“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全看陛下如何揣度,說小了不過是你這個推官的無能,并沒有查明真相,大不了罷官回去種田。”
略頓了頓,他低頭喝了一口茶潤嗓子,似乎就是為了吊她的胃口,良久他才道:“這往大了說,是你惡意隱瞞事實,企圖圖謀不軌之心,大不了你小命不保,只是,你一個六品小吏,背后不可能無人撐腰,所以這所謂的往大了說,恐怕是這段大人……沒準還要扣上一頂欺君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