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挽月見她不語,笑意又深了幾分,喝著茶淡淡道:“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全看陛下如何揣度,說小了不過是你這個推官的無能,并沒有查明真相,大不了罷官回去種田。”
略頓了頓,他低頭喝了一口茶潤嗓子,似乎就是為了吊她的胃口,良久他才道:“這往大了說,是你惡意隱瞞事實,企圖圖謀不軌之心,大不了你小命不保,只是,你一個六品小吏,背后不可能無人撐腰,所以這所謂的往大了說,恐怕是這段大人……沒準還要扣上一頂欺君的帽子。”
他的語氣看似平平淡淡,實則在每個厲害的字眼都加重了語氣,白寒煙不由得心下一慌,此事絕非小事,明顯是沖著段長歌來的,若要將此事鬧大,或者有人在旁煽風點火,圣上極有可能一怒之下,治他一個欺君謀逆之罪,只是皇帝卻按下不發,只派了錦衣衛來此,想來就是為了試探段長歌。
當下她沉下雙眸,思慮良久才開口道:“下官不過六品小吏,百死無懼,段大人卻是國之棟梁。蕪族殘部一族向來記恨我大明,更恨段大人昔日鐵面,今日得了王大人之死的由頭,來挑撥陛下與段大人的嫌隙,陷害忠良,借刀殺人……皇帝英明,既然將此信借由紀大人之手丟給下官,自然是看破了敵人如此卑劣的伎倆,更不相信別人的惡意誣陷,可見段大人忠心可昭。”
紀挽月定定的看著白寒煙,這本來一件禍可砍頭的大罪,竟被這個六品小吏三言兩語便輕易化解,將段長歌摘得是干干凈凈,更是看透了皇帝的心思,此番奉命試探竟成了一場無功而返,弄不好自己反倒成了污蔑皇親要員之罪。
紀挽月想了想,只好抿唇笑道:“你這小吏當真是牙尖嘴利,我不過說了下其中利害,并無惡意,不過,你對段大人倒也忠心。”
段長歌依舊斜倚在椅子上,眉目淺淡,卻是戚戚的笑了一聲:“指揮使大人這話,若無真憑實據的話,果然是酌盡黃河之水,也洗不去本官一個欺君謀逆的嫌疑了。”
紀挽月身體一抖,當即惶然,這朱長歌可是皇帝金口玉言親自封的外姓皇親,不僅戰功赫赫還統領貴陽一司,誣蔑朝廷大員這罪責絕不輕,當即站起身對段長歌行了一個大禮,方才起身略歉疚道:“段大人不必惱怒,本官只是替陛下揣度利弊罷了,豈敢誣蔑段大人呢,就連圣上也并沒有將此信放在心尖上,只看了一眼就置之不理,想來朝中還要倚仗段大人。”
“小人伎倆,且付之一笑罷了。”段長歌挑眉看著他,眼間的一股強大的氣勢攝人千里。
白寒煙想這種強大的氣勢,真正的是行軍打仗之人才有的,那是在戰場上一刀一劍砍殺出來的。
紀挽月附和的笑了笑,才落首座,低眉看著地上的白寒煙,又笑著道:“王錦之死兇手布局巧妙,韓推官竟然短日內便破了兇手計謀,圣上也盛贊不已,想要親耳聽聽你的述案,所以此番回京,韓推官怕是要與本官同行。”
此言一出,白寒煙當即震驚不已,皇帝竟然要她親自去述此案,看來,他還是不信這精鐵礦產實屬空穴來風,想要親自試探她。
“怎么你不愿去?”紀挽月瞧著她一時無語,冷然嗤笑。
“還不謝恩。”段長歌落下手中茶杯,輕聲喝了一下,白寒煙當即跪地叩首:“謹遵圣意。”
紀挽月滿意的笑了笑,偏頭對段長歌笑道:“段大人,從即刻開始,案犯便交由錦衣衛看管,圣上說了,進京之前不準他二人殞命,我們錦衣衛可要好生看管,以免他二人想不開。”
段長歌飲茶的手一頓,低眉斂住眸子的神色,只是淡淡應了聲:“好。”
夜里無月,風聲鶴唳,好像女人悲傷的嗚咽。
漣兒在白寒煙身后掩袖悲痛的啼哭,她知道,靈淼這一去是必死無疑了。
“漣兒,對不起,答應你的事我沒有做到,現下靈淼和靈姬已經移交錦衣衛,恐怕連我見上一面都很難。”白寒煙對漣兒面帶歉意,終歸是食言于她。
漣兒悲戚更盛,淚水一下子全部都涌了出來,哭得傷心悲痛。
“那該如何是好,錦衣衛的詔獄比起閻羅殿更可怕,進去之人怕是會被活活折磨死。相公他如何承受的了……”
白寒煙也低聲嘆息,這錦衣衛的手段的確令人發指,這二人又是叛族余孽,怕是會扒皮抽筋給折騰死。
忽然,漣兒筆直的跪在白寒煙身旁,抓著她的袍尾,一雙淚眼不斷的祈求道:“韓大人,我知道你是個好人,能不能在幫我一個忙。”
“漣兒,你快起來。”
白寒煙急忙伸出去扶她,漣兒卻倔強的搖頭跪在她腳下,眼里全是懇求搭救之意,白寒煙微嘆息:“你想讓我幫你什么?”
“幫我……”漣兒深吸一口氣,目色悲戚哀絕卻意態堅決,一字一句道:“給他一個痛快。”
白寒煙愣在那兒半天說不出話來。
夜深人靜,貴陽獄牢。
此時,牢獄門口全是錦衣衛的人,門口還有兩個錦衣衛百戶在守衛。
今日午時,段長歌就下令將他的人全都撤了下來,由紀挽月接手。
白寒煙隱在暗處,打算先探一探錦衣衛的虛實。
此刻已到子時正牌。
白寒煙目色冷凝盯著牢獄,心下細細思量,這牢獄門口兩道監門,若無看守之人親自放行,根本就不可能進去,而且靈淼和靈姬被關押在最里頭的重牢里,更是無縫可擊。
而且,縱使是這等夜深人靜之際,也不見一眾錦衣衛有絲毫的松懈,明哨、暗哨、巡哨各司其職,全無死角地將整個牢房仔細看護,任何人想要躲過如此多的錦衣衛靠近牢房都是件難如登天之事。
白寒煙緊了緊手掌,如果想要夜闖重牢是絕對不可能了,白寒煙斂眉想了想,她若是以貴陽推官之職若想見一面,應該不會很難,只是不知會不會給段長歌惹來麻煩。
正思及間,卻見門口那錦衣衛百戶猛然拔出虎頭刀,對著白寒煙隱匿的方向大喝一聲:“何人在那!”
白寒煙來不及反映,卻覺身子陡然被人從后束縛住,將她扛在背上,身影一閃,已經離開獄牢百丈之遠。
白寒煙在那人背上使勁掙脫,那人終是將她一把扔下,白寒煙怒極看去,是段長歌惱怒的雙眼直切了過來,不由得讓她心口一顫,立刻不再動作。
段長歌冷哼一聲,扯著她的手腕向前行去,幾番掙脫竟也無濟于事,白寒煙只好被迫隨著他的腳步而走,忽見他停下,偏頭看去卻是到了她的家。
白寒煙正驚疑間,段長歌卻抬腿將大門一腳踢開,白寒煙正欲開口怒斥,卻被段長歌一把甩進門里,而他也閃身鉆了進來,隨手便將門關好。
“段長歌,你要做什么?”白寒煙被他粗魯的一甩踉蹌了幾步才站好,忍不住怒上心頭。
“我才要問你要干什么,你大半夜的蹲在牢獄門口,若是被錦衣衛瞧見了,當場就會被當做刺客砍下腦袋。”段長歌雙眼冷冷的瞧著她,滿面怒容。
“我只是想探一探錦衣衛的虛實。”白寒煙忿忿的甩著袖子:“這錦衣衛私刑實在嚴酷,只怕靈淼和靈姬會遭到酷刑。”
段長歌猛然拂袖,氣息冷冽:“只怕這事根本就沒有這么簡單。”
白寒煙偏頭皺眉冥思片刻,想了想上前道:“你這是何意,難道你擔心靈淼會受不了酷刑,會將這地圖奉上么?”頓了頓,她又道:“他對圣上恨之入骨,段大人實則不必如此擔憂。”
段長歌搖了搖頭,凌厲的眼底有了一絲鋒芒畢露,連冷笑都色厲內荏:“其實皇帝對于蕪族精鐵之事一直懷疑,王錦之妻便是圣上派來查探,只是一直沒有證據。此番匿名信正是印證了他的猜測,可我在王錦之案奏折上對此未提片字,便知我有包庇之心,卻又拿捏不準是否真的是個圈套。所以圣上將此事壓下來,只派紀挽月來此,是想給我一個警鐘,一是側面鞭笞我其心不忠,再讓紀挽月加以試探,二則便是給予撫慰,表示他還是愿意信任我。”
白寒煙驚駭于皇帝用人治人的手段,看來,程瀟背后之人此番是針對段長歌來的,好在這一場只是有驚無險。只是如此,他再也無法插手此事,那么靈姬……
“靈姬,我對她心有愧疚,我本想偷梁換柱,詐死放她一條生路,可如今……將我的全盤計劃打亂了,靈姬,必死無疑。”段長歌面露陰鷙,一雙眼眸冷冷的全是殺意,白寒煙微微一怔,此刻感覺他好像就是地獄而來的死神,忽覺不寒而栗。
“那……現在你打算怎么辦?”
“此事我會重新籌謀,倒是你……”段長歌回眸看著她,忿怒的眼里竟有了一抹擔憂:“皇帝讓你隨之進京,怕是會有所試探。你要學會藏隱鋒芒,示弱微小,否則,我不在你身邊,沒人能救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