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翼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
無論在外人看來他是如何高不可攀,但他自己很清楚,他并不是真正意義的位面之子。
理應誕生的位面之子,早在他出生以前就慘遭扼殺了。
所謂獨步天下的魔道天賦,本質上只是在前人的百尺竿頭上略進一步,這種人物幾乎每一個時代都會有,其中的佼佼者成就更遠在他之上,所以并不值得過度贊譽。他承載的無限榮光更多只是圣元皇室的基本排場。
歸根結底,元翼很清楚自己只是個并不完美的試驗品,是因為正牌貨無法登臺而被緊急推出來救場的替代品,那種主角才會有的“作而不死”的特權自然不可能有。
人作死,就會死,所以元翼非常惜命。
而非常惜命的元翼,自然知道當著白氏父子的面,提及贏雪這個名字,會有多么巨大的風險。
但他還是一力承擔了下來,人工造物,增幅器,種種禁語于他而言根本是百無禁忌,甚至越說越感到渾身輕松。
若是白無涯不想他說,早在第一次出手扇他耳光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一個能將寄生在混沌亂數的天外異物一槍洞穿的上古遺民,全力一掌怎么可能只斷他幾顆牙?
有了縱容,元翼就再無顧忌。
“實際上,我也是人工造物。”
元翼毫不客氣地再次拋出了一個重磅秘辛,直將妹妹元薇嚇得咕咚一聲軟倒在地。
“我的誕生和贏雪的狀況非常類似,百年前,面對魔道文明的瓶頸,東西大陸的學者們從兩個方向入手,展開了一個宏偉的人體改造計劃。其中圣元皇室基于自身血脈優勢,選擇的是精益求精之路”
說到此處,元翼看了一眼白驍,發現后者微微皺起眉頭,似乎有所不解,便解釋道:“圣元的圣字,來自魔道文明至精至純的血脈。在所有接觸原始魔族血肉的適應者中,只有元氏得到了完整的傳承。或者用更簡單一點的話來說,元氏,是這個世界上最接近魔族的人類,所以我們的直系血脈從來不曾斷絕魔道奇才,這一點是其他任何家族都無法比擬的巨大優勢。”
白驍點點頭,圣元皇室的魔能親和力天下第一,這一點哪怕在秦國也是公認的事實,只不過經由圣元皇太子之口說出“最接近魔族的人類”這番定義,實在是有些新鮮。
“然而無論如何接近魔族,人類終歸不是魔族,也不能成為魔族一旦超過某個閾值,生物就不會再具備人類的理性。此外,我們也無法保證當年融合進家族血脈的魔族血肉是什么稀世珍品。畢竟當年降臨下來的若是真有什么曠世奇魔,怕是人類文明早就被斷絕了。所以百年前,學者們選擇的方向是精煉現實,步步登峰,而我就是歷經數十年的推衍后得到的最優解。”
說到此處,元翼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是不是感覺也沒什么了不起?不說和你們這些橫空出世的上古遺民相比,就算是較之東西大陸現有的頂尖天才,我也只是略勝一籌。而這一籌,卻是圣元傾舉國之力才勉強撬動出的一絲縫隙。”
元薇忍不住插話道:“這一絲縫隙卻是來自人類極限之上,足以成為劃分百年的天塹!以人類文明現有的進步速度,很可能要一百年,甚至兩百年的魔能浸潤后,才能誕生出與哥哥你相比肩的天才,而那個時候我們又可以百尺竿頭”
“更進一步?傾盡舉國之力,只進那么一步,又有何用?”元翼打斷道,“作為試驗品,我的誕生的確驗證了無數魔道理論,但于實際而言,圣元帝國的國力因此而激增了嗎?人類的魔道文明能夠打破瓶頸了嗎?甚至誰有信心說,我靠著更勝一籌的所謂天賦,就一定能接過議長的衣缽,為圣元續上天下第一人的傳奇?所以,這就是圣元試驗的極限了。”
“可是”
“也不必不甘心,從血統上突破極限,歸根結底也只是人類推進魔道文明的無數種方法之一。從格局上看,甚至比斷數大宗師的數字理論還要低上數籌,所以成效有限也是正常的漫長的歷史上,人類做出的失敗嘗試也不止一兩次了,并不足為奇,這個結果甚至早就在預料之中。此事之所以要我花費時間去講前提,是因為這個計劃實際上是分成兩部分進行的,圣元的這部分,只占一半。另一半則著落在大秦皇室身上眾所周知,秦皇室與我圣元皇室有千絲萬縷的關聯,在你們西大陸,一直有人將他們當做是圣元走狗,這卻是個不太好笑的歷史笑話。因為在人魔大戰時期,嬴氏先祖與元家的確曾是并肩作戰的戰友,更是同一批接受魔能改造的雷王朝貴族,但他們的方向與元家略有不同,所以”
沉吟了一下,元翼感覺和兩位上古遺民,倒沒必要講究那么多繁文縟節,干脆拋出了略顯失禮的真相。
“嬴家曾經是元家的附庸,所以在最初選擇魔能適應的方向時,元氏選擇的是高歌猛進的王道路線,嬴家則偏向輔助,擔當的是元家的支援組。當然,當年的選擇,和今日的地位無關,雙方同為掌控大陸的統治者,早已沒有上下之分。但血脈的源頭,卻會將影響力一代代流傳下來。在血脈改造上,元氏可以選擇步步登峰,嬴家就要曲折一些,未必能有元氏那么好的效果。何況就算是步步登峰也未必能有真正突破性的結果,所以經過百年前的無數次爭論和磋商,最終的方案是二者合一。由元氏打造出人類現有體系下的至強血脈,而嬴氏則負責打造出一個完美的增幅器,與前者結合,由此便可孕育出超越人類極限的生命。而那時,人類文明將迎來全新的時代。”
說到此處,元翼本打算做出感慨萬千狀,但感慨卻化為了自嘲。
“很像是癡人說夢對不對?但對當時的很多人來說,那就是足以牽扯必勝精力的魔道大業。兩國皇室為之投入的心血和資源之多,計劃關乎之重,是西大陸獨立戰爭以來,足以位列前三的。”
講到這里,白氏父子尚有耐心繼續聽著,元薇卻忍不住拉扯元翼的衣角:“哥哥,你是在說當時的皇室在嘗試創造全新的種族?那是造物主的權能,是魔道的禁區啊”
“禁區?”元翼反問:“當年第一個把魔族的血肉塞入口中的人,難道踏足的不是禁區?魔道之力對人類本就是逆天之力,哪里有什么真的禁區。所謂禁區不過是人類無法涉足的未知領域,一旦有機會去探索,哪一片禁區沒有留下過人類的腳步?所以,如果真的能夠讓人類文明打破瓶頸,那么一切倫理道德都可以暫時置之不理。”
這番論調,著實動搖了元薇的三觀,少女緊皺眉頭,簡直不敢相信這番話來自那個陽光、溫暖的哥哥。
元翼摸了摸妹妹的頭:“你的質疑也沒有錯,探索禁區固然是魔道的必然,但同樣,失敗也是探索禁區的必然。百年前的學者們已經做了足夠多的準備,但這場盛大的試驗最終還是失敗了。失敗的原因有很多,比如在血脈試驗開啟的幾乎同時,斷數宗師的理論席卷天下,為魔道文明拉開了全新的篇章,人類的極限再次延長,肉身改造的試驗已經變得略顯雞肋。再比如雙方在合作的過程中,依然免不了勾心斗角,大大拖慢了試驗進度,甚至險些造成全盤崩潰但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屬于秦皇室的試驗成果,被人搶走了。”
說到這里,元翼便將目光放到了白驍身上。
白驍聽完了故事,也對歷史了然于胸:“白無涯做的好事?”
白無涯在身后哈哈笑道:“生平第一快事!”
白驍忍不住想要諷刺,卻被白無涯先一步堵住:“小子想清楚了,當年若不是我把你娘從影子城救出來,她就真要被人當成工具一樣獻到東大陸去了!我雖然沒能為她徹底逆天改命,但至少讓她品嘗過幸福的滋味,更讓她按照自己的意愿生下了自己所愛的孩子!”
白驍無法反駁。
元翼則嘆了口氣:“從個人角度來說,我也認為當年的試驗,對于當事者來說是非常殘忍的,但要說工具,獻寶,這卻有失偏頗。對于皇室成員來說,政治聯姻幾乎是必修課,她”
話沒說完,元翼便感到一陣勁風呼嘯而至,高壓風彈直接炸在臉頰處,讓他搖搖欲墜的兩顆門牙也脫離了牙床。
白無涯冷聲道:“我只允許你講故事,沒讓你講廢話。”
元翼抬了抬手:“抱歉,說回正題。當年的試驗被迫中斷,兩國皇室都亂了陣腳,幾經波折后,隨著秦國的嬴若櫻迅速崛起,并親斷了秦國境內所有支持計劃的人的腿,這個試驗就被迫永久終止了。而我也成為了百年大計唯一值得一提的副產物我是計劃的幸存者們用邊角料臨時拼湊出的產物,實際性能遠不及預期,只是驗證了理論可行性而已。不過無論如何,生我的人,或者說制造我的人,是和贏雪同期的工具人,那么我和白驍也就勉強可以算得上是兄弟關系了吧?”
白驍對此不置可否,白無涯則冷笑道:“你覺得是,那就是吧。”
元翼說道:“幾十年過去,當年的執行者幾乎凋零殆盡,這個計劃也已經被人遺忘,一方面是斷數理論的流行讓學者們有了全新的探索領域,另一方面,說句冒犯一點的話,沒有人以為贏雪可以和試驗對象以外的人生出孩子,她的出生和成長,每一步都是經過極其精致的計算和調試的,是功能極端單一的工具,可以說,和人類存在著本質區別,也就是生殖隔離。”
白無涯聞言卻是笑了:“生殖隔離?那只是你們不懂大愛出奇跡的道理!”
一邊說著,白無涯一邊再次顯出身形,用非常彪悍的姿勢聳動著腰間的狼頭。
白驍直接以半截漆黑的骨矛去斬,卻被白無涯靈巧避過:“先聽故事,給人家講故事的人一點尊重。”
白驍問道:“這故事有什么好聽的?絲毫沒有出乎所料!這些年我早就想著,以你這恬不知恥的做派,不知什么時候肯定會有個莫名其妙的兄弟姐妹竄出來,今天這故事也不過是驗證了我的猜想罷了!”
“你剛剛到底都聽什么去了!?性質完全不一樣好吧!我來給你劃下重點:我是你娘生命中的貴人,給了她無邊無際的幸福,所以你若是尊重你娘,就要一道尊重我!”
白驍被這個邏輯繞了一下,沉吟不語。
元翼卻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讓這對父子再說下去,他的故事就白講了。
“白驍的出現,讓我們意識到當年的試驗,以另一種形式呈現了不可思議的結果,如果我沒猜錯,白驍的天賦應該就是增幅后的結果。”
白無涯笑了笑:“沒錯,不然這小子憑什么能比我天賦還好?”
“但是副作用也很明顯,他的力量之強,已經快要突破此界的壁壘了,單單是一次魔種移植就能催使母巢打破蒼穹壁壘,再發展下去,怕是第二次人魔大戰都要被他引出來我不知道無涯先生當初放他下山是有什么目的,但我猜目的之一,應該也是讓他遠離世界的邊界吧?”
白無涯的笑容逐漸收斂了幾分:“小子,作為試驗品,你的確有點意思。”
元翼說道:“我只是個傳話人,這一切都是議長大人的推測。而我此行也算是受議長所托,真誠地邀請白驍來到圣元。以你的力量,只有在長生樹最為枝繁葉茂的地方,才能和平穩定地發展。西大陸對你來說實在太狹小,也太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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