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酒務在縣城中間,離著衙門不遠。與“其香居”和“姚家正店”比起來,寒酸了許多,當然比杜宵新開的那處酒樓還是要強上不少。這是縣衙的產業,行撲買制,三年一界。
本來自真宗時起,撲買酒樓便就有了實封投狀,也就是杜中宵前世說的暗標。要撲買的人家各自寫價格封好,最后價高者得。不過臨穎小地方,沒有流行那些,一向都是衙前撲買。
馮節級出自本縣大戶,他特意出錢到衙門里做個衙前,為的就是撲買官方產業來賺錢。官酒務沾了一個官,馮節級放出手段,劃了縣城中間十幾家腳店,只能賣他這里的酒,不與別家競爭,生意一直還過得去。若論經營這是城里最差的一間酒樓,利潤卻與其他兩家相差無幾。加上只有這處酒樓用糟釀醋,若論賺錢,“其香居”和“姚家正店”都比不過官酒務。
每月初九,幾家酒樓都要聚在馮節級這里,商量一下本月和下月的事務。小小縣城,數家酒樓盤距著分地盤,為了保持利潤,很事情都要協調。
韓練本來要來的,不過現在酒樓里的一應事務都是杜中宵做主,想想還是讓杜中宵來談。
將近中午,杜中宵出了自家酒樓,安步當車,不緊不慢地走到縣城中間的官酒樓。
門口小廝看見,急忙應了過來,口中道:“小官人來得晚了些,其他兩家酒樓人已經到了。”
杜中宵道:“不是說中午時分談事情?不知馮節級到了不曾?”
“節級還未到,只是另兩家酒樓在閣子里閑坐。小官人,小的這便帶你過去。”
只要馮節級還沒有到,自己便不算失禮,杜中宵隨著小廝,進了酒樓。
到了二樓的一處靠窗的閣子,只見吳克久和唐主管早已在那里,閑坐喝茶。
小廝引著杜中宵進了閣子,告罪一聲,自去準備茶水。
吳克久看著杜中宵坐下來,冷笑一聲:“今日果然是你來。韓老兒多年賣酒,如何肯信得過你這少年,他腦子糊涂了嗎?今日談的是大事,他就不怕過幾天酒樓開不下去了!”
杜中宵微微一笑:“小員外想得恁多!你還是多想想‘其香居’,不要過幾天關門,讓人笑話。”
吳克久冷笑,對唐主管道:“主管,你聽聽這人講的是什么?開酒樓,以為打開門就能夠把酒賣出去?若是如此容易,就不會有那么多賠錢的了。‘姚家正店’與這種妄人走在一起,主管三思。”
唐主管笑道:“大家各自做生意,是賠是賺,各家本事。只要規矩定下來,按規矩做事就好。”
吳克久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三人圍著一張桌子,相顧無言,只是各自喝茶。“姚家正店”雖然與杜中宵換酒賣,也只是開始試著合作,并不會跟“其香居”撕破了臉,唐主管盡量中立旁觀。
喝了一會茶,直到天近正午,馮節級才姍姍來遲。他五十多歲年紀,長得高大肥碩,走起來有些吃力。到了小閣,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先在那里喘氣。
杜中宵起身,拱手道:“節級,在下杜中宵。知縣官人垂憐,新開了一處酒樓。”
馮節級甕聲甕氣地道:“你的事滿縣傳遍,我自然曉得。這幾年錢難賺,我們這些經紀人家,過得都不容易。既然你家里開了酒樓,便好好做生意,不要把事情弄壞了。”
杜中宵稱是,正要坐下,卻不想馮節級看了看對面的吳克久,又道:“你家里前些日子與吳家‘其香居’鬧了些別扭,我們都是知道的。現在一般開酒樓,便把前事忘了,不要再生事。”
杜中宵聽了笑道:“節級說哪里話,做生意無非是為了賺錢,哪里會生閑氣。不過,我話可是說在前面,我這里老實做生意,‘其香居’也要一樣才好。這兩日我們那里酒樓新開,吳家小員外不住在門外轉來轉去,一看就是要生事的。俗話說你不仁我不義,若是‘其香居’再弄出事來,莫要怪我對付。”
馮節級聽了大笑:“這是什么話!附近幾縣,都沒有大過‘其香居’的酒樓。他們生意做得這樣大,又哪里會去尋你們的閑氣。你那處酒樓,地方又小,裝修又差,沒有彩樓,沒有什么精細酒具,有錢人家哪個會去。雖然同是賣酒,與‘其香居’可不是一個路數。”
杜中宵微微一笑:“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如此最好。”
四家酒樓,杜中宵與“其香居”離得最近,以后競爭不可避免。今天幾家酒樓坐到一起,應該主要解決杜中宵和吳克久的矛盾。只是吳家有錢有勢,杜中宵在新任知縣那里印象不錯,馮節級是衙門里的積年老吏,最會見風使舵,哪里肯摻和他們兩家的事情。他自家的官酒樓,把地盤占得死死的,別家賺不賺錢與他何干。杜中宵與吳家去斗,馮節級與“姚家正店”一樣看熱鬧就好。
吳克久一樣信心滿滿,準備與杜中宵斗一斗。前面韓家是自己家的腳店,因為一時疏忽,沒想到最后竟然沒有得手,還連累自己到衙門里走了一遭,吳克久一肚子都是氣。
現在杜家和韓家一起開了酒樓,看起來強過以前開腳店的時候,其實還有另一面。雖然現在租的官房,允他們到了年底交租,但租錢欠在那里,總是要交的。縣衙比不得普通百姓,到了時限,租金交不上去就會抓到牢里去的。如果杜家和韓家的酒樓開得不好,賺不到錢,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其香居”開了多少年,無數經驗,豈是一間新開的破酒樓斗得垮的。吳克久信心滿滿,只要自家用些手段,杜中宵很快就知道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酒樓開不下去。
喝了一會茶,見馮節級不說話,吳克久道:“節級,往年我們幾家釀酒,縣城里的腳店酒販都分得清清楚楚。哪里賣誰家的酒,什么樣的價錢,分毫不錯。現在又新開了酒樓,知縣官人發話,我們自無話說,但其他酒樓還應該守規矩吧?若是壞了規矩,這生意就做不得了。”
馮節級漫不經心地道:“怎么,我們就這么幾家,還有人壞規矩?”
吳克久提高聲音道:“不過三四家酒樓,壞規矩才讓人氣憤!昨日我到新開的酒樓那里看,就見他們柜前有三大缸酒,是從‘姚家正店’來的。往年我們分得清楚,姚家的酒不到城南來,現在怎么說?”
馮節級聽了這話,對唐主管道:“主管,如此做卻有些不妥。”
唐主管道:“節級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新開酒樓不釀酒,只從酒糟中濾酒。他們家從酒糟中濾出來的酒力氣大,有客人喜歡,我們便與他們換酒來賣。換酒而已,不是我們賣到城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