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中宵提出西北來人可能和張源家人有關,此時京中查黨項奸細甚嚴,一時間竟無人敢做主。直到下午,權知開封府吳遵路下朝,才親自審問此案。
開封府比不得一般州軍,城內管理極嚴,一般治安案件,先由廂,再軍院,再到推官,非是驚天大案到不了知府面前。吳遵路下了早朝,又饑又累,立即前來辦理案子,以為是什么要案。
杜中宵恭立階前,把自己昨夜遇襲,丟了一本冊子的經過說了,吳遵路不由心頭火起。
重重拍了拍幾案,吳遵路喝道:“不過是蟊賊盜竊,著幾個精干的吏人,排查周圍的西北客人便就清楚,怎么拖到現在!本府多少大事,卻來聽你們這種雞毛蒜皮之事!”
周圍的一干公人只覺得頭皮發麻,不敢說話。
杜中宵朗聲道:“相公,此案雖小,卻牽涉西北,一個不好還有黨項奸細牽涉其中,是以專候相公下朝,才敢來報。西北事重,相公擔待。”
吳遵路心煩氣燥,厲聲道:“開封府每年從西北買數萬只羊,多少販羊的客人!其間有幾個不成器的,也是人之常情。你們不要希冀賞賜,什么事情都向黨項那里扯!近幾日朝旨,若非十分大事,不要動不動就敲登聞鼓,鬧到中書樞密院,你們不知道么!”
自西北戰起,近一兩年,自覺有文韜武略投書自效的,獻奇門武器的,林林總總,各種各樣的奇人異士都到京城來。其中確實有真本事的,但更多的是渾水摸魚。朝廷不勝其煩,近日才有旨意,這些人不許隨便接駕,動不動就攔皇帝出行,什么事都先審報衙門。今日朝上,又有人提起,吳遵路心煩,先就把杜中宵等人認作小題大做,因為做案的是西北人就當成大案來報了。
杜中宵也有些猶豫,心中把事情理了一下,強自鎮定,拱手道:“相公,不是我們小題大做,實在此事十分可疑。若是被學生猜中,朝廷要大失顏面。”
吳遵路看著杜中宵,好一會不說話。等到平定了心神,輕嘆一口氣:“說,你猜到什么?”
“學生住在大相國寺那里,周圍是有不少西北客人,但都是來京投效,得了官身的。昨夜到房里的賊人,學生依稀記得,日前恰好有一面之緣。他們搶的那本冊子,剛好是有想要收買,那幾個人在一邊聽到。想買冊子的,是一個本鄉人吳克久,相公可以派人去看一看他在不在。還有,住在隔壁的,是一個彭提轄帶了叛逃黨項的張源的家人,要去西北接降張源的。諸般聯系起來,學生是怕這伙賊人,本就是黨項派人到京城,想要劫取逆賊張源家人的,搶冊子不過是順手而為。為何?這冊子學生本就要上交朝廷,大宋國土,想靠著冊子里的法子發財斷無可能。相公,案子雖小,如果張源家人有失,那——”
吳遵路沉著臉,對身邊人道:“那個姓吳的住在哪家客棧?派人去看一看,帶來問話!”
說完,對杜中宵道:“你們先在衙門等候,等姓吳的來了,我再問你們!”
自清早上朝,吳遵路粒米未進,吩咐完了,自回后衙去先吃飯。
杜中宵和蘇頌對視一眼,只好隨著公人出去,在一間空房等候。
開封知府不是地方官,每天上朝,固定奏對,官員排名中非常靠前。蘇頌的父親蘇紳是知制誥,官位不低,但開封知府并不會給他什么面子。特別是蘇紳在朝中并無根基,士大夫中的風評一般,吳遵路這些人最近正看他不順眼,就像沒看到蘇頌一樣。
在房里落座,蘇頌嘆一口氣:“杜兄,看吳相公面色嚴厲,心中不快。如果你此次說得差了,實際就真是兩個小賊偷盜,只怕——”
杜中宵道:“又有什么,若真是小案,我便上交冊子,轉身出城便了。梁園雖好,非久戀之家,我回家去安心讀書,準備來年科舉,又有什么。”
蘇頌點了點頭,既然杜中宵已經準備好了退路,那也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其實杜中宵心中也忐忑不安,幾個巧合聯系在一起,讓他想得多了。其實,真正是兩個小賊做案的可能性是最大的。但那有什么,自己在京城待著確實再沒什么意思,到了離去的時候了。
過了約半個時辰,一個公人來到房里,道:“知府相公請兩位前面說話。”
到了前廳,只見吳遵路已經換了公服,面色緩了和了許多。見到杜中宵,沉聲道:“你說的那個同鄉吳克久,自昨夜便就沒有回住處。與他一起的表兄,正在四處找尋。——那一日聽到你手中有本蒸酒冊子的到底是什么人,現在還記得嗎?”
“學生記不清了。只記得是五六個人,西北口音,甚是彪悍。相公,找不到這幾個人,可行文西去沿路州縣,著意看護彭提轄一行便了。吳克久口音不同,跟那些人混在一起,當不難查找。”
吳遵路點了點頭:“我已發了公文,讓州縣回派人手,相幫彭提轄。”
蘇頌在一邊道:“其實現在最穩妥的做法,是讓彭提轄不要前行,路上或鄭州或河南府,暫時先住下來。等拿到偷盜冊子的一伙賊人,把事情弄清楚了再定行止。”
吳遵路微微頷首,沒有說話。他又不糊涂,當然知道利害都在張源家人身上,只要他們不出事,便就沒有大錯。哪怕最后證實是虛驚一場,也沒有什么。更重要的,他本就不贊成給張家的人封官,讓他們誘降張源。不過要讓彭提轄路上停住,要讓樞密院同意,很多手續要做。
沉吟良久,吳遵路才道:“我會行文鄭州,讓彭提轄在那里先暫住幾日,再與樞府商討。此事我自會處置,你們哪個與吳克久熟識的,與本府的公人一起,沿路去鄭州查訪。只要拿住了吳克久,找到了那伙賊人,事情便就水落石出。”
杜中宵拱手:“回相公,學生與吳克久是同鄉,先前有過交往。”
吳遵路當下派了一個節級,手持開封府公文,與幾個老練的公吏一起,伴著杜中宵,一路去查訪吳克久。這個年代走遠路的,多是商人之流,而且各行各業服飾都有特色。吳克久年紀輕,穿著讀書人標致性的青色長衫,只要路走對了,并不難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