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集、瓊林宴,杜中宵都覺得自己是一個觀眾。四百余新科進士,他只是最普通的一個,除了幾個以前結識的熟人,跟其他人都沒有過多交往。
這段時間杜中宵最常去的,是李兌家里。許州是個小地方,杜中宵又是李兌帶入京,現在終于進士及第,榮耀鄉里,李兌也與有榮焉。由李兌介紹,結識了一批年輕官員,還有幾個同科進士。
等到授官,前三甲俱是京官、通判,四、五名是京官、幕職官,六名之后都是選人。此時進士的初授官職比前幾年已下降許多,除最前面的五人,絕大多數進士都是從選人起步。
韓絳以太子中允通判陳州,因一心要研究那個蒸汽機,托父親韓億辟杜中宵為毫州軍事推官。毫州不屬杜中宵家鄉所在的京西路,又與陳州相鄰,知州正是韓億。蘇頌則由審官院注宿州觀察推官,與毫州相鄰。王安石則以校書郎簽書淮南判官,治所揚州,同屬淮南東路,汴河入長江處。
韓絳參加科舉之前本有官職,是本屆進士授官最高的人,且楊寘因為母親去世,守喪不赴任,韓絳便成了本科進士的領袖。在新科進士們紛紛離京的時候,分外忙碌。
等到五月,杜中宵收拾行囊,與京城一眾人作別,先回鄉省親,再候秋季到毫州上任。
開封城外,杜中宵騎在馬上,看著旁邊蔡河上的點點白帆,岸邊綠柳如蔭,心中萬分感慨。付出了兩年多的艱苦努力,終于進士及第,得了官身回鄉。
推官很難用他前世的官職來作比喻,如果說毫州知州韓億是書記,通判是市長,判官和推官類似于辦公廳、秘書處?各種職能部門則是諸曹參軍,判官、推官并不負責具體事務,而是幫助知通,特別是知州處理政務,所以稱為幕職。王安石本官屬于京官序列,所以在淮南府稱簽判,杜中宵卻只屬于選人。
軍事推官既是杜中宵的官資,也是差遣,屬于選人階。這個時代州縣官的官階比較混亂,推官自然比縣令高,但卻低于知縣,因為知縣本官是京官,但具體政務上知縣又歸判官、推官管轄。就連杜中宵自己都有些糊涂,反正總而言之一句話,一切聽知州吩咐就對了。
撥轉馬頭,杜中宵向前來送行的韓絳和蘇頌告別:“諸位厚誼,在下心領。此地離城已遠,諸位請回城吧。數月之后,你們離京赴任,千萬到我那里坐一坐,到時我們一起前去任官之地。”
韓絳笑道:“你家恰好位于南下路上,到時自然是要去叨擾的。只是杜兄此次回鄉,不只是金榜題名,還有洞房花燭,我們不能親臨道賀,心中甚是不安。些許薄禮,還請笑納。”
蘇頌一起送上賀禮,杜中宵并不推辭,收了放在馬上。
王安石路遠,已經先期上路。他一樣還未成家,不過家鄉和任職地相距太遠,只能先上任,過一二年再請假回鄉成親。像他們這些一心考進士的人,這個年代二十多歲娶妻生子是常態,杜中宵還算年少。
再三寒暄,韓絳、蘇頌等人才動身回城。三人不但有京城里結下的情誼,任官之地又近,將來官場上相扶相助的時候還多。杜中宵任職的毫州正在三州中間,知州是韓絳的父親,三人將來聯系不會少。其實韓絳任陳州通判的本意,就是能夠就近照顧老父。
辭別眾人,杜中宵一路沿著蔡河南下,看著河上來往的船舶,心中明白,韓絳是真地要把蒸汽機推動的輪船做出來。陳州、毫州、宿州三地,恰處于河網縱橫的地區,天然有這個需求。
長江以北的華北平原,有三大水系,北邊海河,南邊淮河,中間是黃河。黃河最大,偏偏流域面積最小,下游的出海口搖擺不定。由于泥沙堆積,要么北去奪海河,要么南下淮河。在這搖擺中間,流下了無數的古河道。此時黃河出海口在北,正是南方淮河水系最發達的時候。
開封以南,以汴河為骨干,加上穎河、汝河等淮河支流,航運格外發達。陳州、毫州、宿州,恰好橫跨了這個水系最核心的地域。不夸張地說,這一帶就是全世界航運最發達的地方。
想起此事,杜中宵笑著搖了搖頭。幕職官最難做,政務繁忙,卻很難出政績,除了偶然機會,基本是知州說了算。特別是韓億這種重臣老臣任職的地方,他們已經不理庶政,但下面官員的政績優劣,卻全由他們一言而決。韓絳要做這件事,對自己來說,反而是好事,政績上不會吃虧。
離著城遠了,杜中宵收拾心情,專心趕路。到了城南的青城鎮,準備下馬尋個酒館吃飯,卻見一個人影站在鎮外,向這里觀望。
到了近前,卻是曹居成。杜中宵笑道:“我出城之前,本要去向你道別,你卻已出城,不想卻等在這里。你我雖然有些誤會,現在同城為官,何必躲躲閃閃。”
曹居成嘆了口氣:“唉,不提也罷。以前種種,是我對不起杜兄。我要到荊湖路任職,自此大約是不會到許州去了。想來想去,就此不辭而別,有些對不住親戚。這里一封書信,煩請杜兄帶給姑父。”
杜中宵接了曹居成遞過來的書信,看也不看,放到了懷里。此番進士及第,不管是曹居成,還是杜中宵自己,都已經跟吳克久是兩個世界。以前種種,都煙消云散了。因為以前與杜家的矛盾,吳家以后的日子不會好過,就連親戚曹居成都知道這一點,及早切割。這種事情也不用杜中宵動手,甚至都不用他過問,鄉里的人會痛打落水狗。
收了信,杜中宵道:“信我一定會帶到,曹兄還有什么話沒有?”
曹居成拱手:“多謝杜兄高義。我在臨穎縣里還有些產業,煩請杜兄替我處理了吧,隨便賣些銀錢就好。日后我們相見,杜兄算給我就是。如果沒有機緣,是我福薄,就當對杜兄的補償好了。”
杜中宵聽了大笑:“你在臨穎縣里還有至親,怎么讓我來處理產業。此事斷不可行!”
曹居成搖了搖頭:“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杜兄心胸開闊,非常人所及,但只怕鄉里的人難如杜兄一般。若是由吳家處理產業,只怕又起事端。杜兄新科進士及第,又有我的書信,哪個敢說什么。我在鄉里不過幾十畝田地,一處房屋,值不得什么,何必再生事端。”
許州地價不貴,曹居成的產業全部加起來不過一兩百貫,對他家里不算什么。現在得了進士,早已得償所愿,這些早期投資他也懶得去收回。之所以不回臨穎,是現在杜中宵進士及第,吳家知道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只怕會抓住曹居成這根救命稻草,讓他難辦。一個吊車尾的同進士,一生仕途的頂端也就是幕職官,不過是杜中宵的起點。該怎么做,曹居成心里清楚。杜家本就是許州有名的大善人,現在又有進士,在本鄉哪里還有人敢跟他們作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