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許州城外,杜中宵心中感慨萬千。當年自己從這里離開赴京,只有銳意進取的堅定信念,但對中進士殊無把握。今日還鄉,已是有官在身,踏上了一段新的征程。
按照常規,杜中宵應該先去驛館暫住,換上公服,報本地官衙,等候知州接見。見過官府的一應人等,才能由官方的人迎進城里,回家拜見父母。作為本州進士,全州人與有榮焉。他在京城的數百進士之中不起眼,但回到家鄉,新科進士卻可以享受騎馬游街的榮耀。
不過杜中宵為人低調,不去驛館,身著青衫,騎馬進了許州城門。
守城的士卒聽說是“醉仙居”的小官人回鄉,哪里還仔細盤查,口中不住地道:“這些日子滿州都傳遍,‘醉仙居’杜小官人在京城一舉高中,官家唱名,授了官職,正要回鄉了。小的如此福氣,正遇到小官人進城,正該效力!”
說著,喚過一個相熟的來,替他把守城門,自己上前牽住杜中宵的馬。不理杜中宵一再推辭,興高采烈地引著杜中宵進城。路上遇到熟識的人,遠遠就高喊一句“新科進士回城”。不多時,杜中宵回到家鄉的消息就在城中傳開,凡是與杜家有點瓜葛的人家,紛紛涌到“醉仙居”前道賀。
杜中宵只能在馬上苦笑,自己想低調入城,終究是不能夠。看路邊圍著的人越來越多,頗有一種當日京城里狀元游街的感覺,自然而然的,一種意氣風發的感覺油然而生。
本屆科考,整個京西路登科的不足十人,周圍數州只有一個曹居成吊在車尾,還是個外路前來冒籍的。杜中宵名雖名在國子監,終究是本鄉人,許州在周圍數州自然就成了文教發達之地,聽說的人都來見一見新科進士,沾一沾福氣。二等進士在京城不起眼,回到本州卻不亞于文曲星下凡。
在京城被冷落習慣了的杜中宵有些措手不及,雖然他一向鎮定,看著路兩邊越來越多的人群,還有許多小兒跟在馬后奔跑,不覺有些頭腦發脹。
許州城不大,入城門不足一里路,就看見了前面高高聳立的州衙。旁邊的路口,一座兩層樓,門前挑個酒望子,上面大書“醉仙居”三個字。
杜循和韓練兩人站在酒樓門口,衣著光鮮,紅光滿面,看著行來的杜中宵,滿臉都是笑容。從跟著李兌進京,后來因為獻書入國子監,最后終于金榜題名,這段時光對兩人來說猶如在夢里。特別是對于杜循來說,自己也曾發解,也曾入京趕考,結果不但一無所獲,反而貧病交加回鄉。再看兒子,不過短短的兩年時間,便就一路過關斬將,高中進士。
看見父親和韓練,杜中宵遠遠下馬,來到面前,躬身行禮。
杜循上前扶住兒子的肩膀,左看右看,好似第一次見到兒子長什么樣一般。一邊的韓練忙不迭地吩咐小廝燃起鞭炮,又吩咐給來看熱門的人發賞錢。幾把銅錢撒下去,跟著的小兒一哄而散,紛紛去搶。
杜循向人群拱手:“今日是杜家大喜的日子,店里備些酒水,鄉親盡管進來享用。在下自縣里到我州城數年,有如今局面,多虧鄉鄰相助,聊表謝意。”
跟來看熱鬧的人群哄然道謝,一時混亂無比。
“醉仙居”今日不待客,里面備下了十幾桌酒席,招待城里的頭面人物,還有左鄰右舍。其余跟來看熱鬧的,也都有酒有肉,只是沒有位子。
杜家是有名的大善人,平日里口碑極好,此時并沒有人前來搗亂。不熟悉的人家,笑呵呵地喝一碗酒,站在人群里聽人說著閑話,分享著本州出個進士的榮耀。平日有來往的,才進到店里,遞上一份備好的禮物,到酒席赴宴。
見禮畢,杜中宵低聲對父親和韓練道:“我原想悄悄入城,不驚動鄉鄰,免得雜亂。卻沒想到在城門處就被看破,如此熱鬧。到了這個地步,我需進去換了公服,到州衙去面見知州相公。不然,免不得讓人說不識禮數,惹人閑話。”
杜循忙不迭地道:“我兒說得是。這里自有我和韓兄,你自去忙你的。”
杜中宵向身邊幾個道賀的人謝罪,由小廝領著,進了“醉仙居”。韓月娘與幾個女眷站在后院,見杜中宵進來,滿臉喜色。她曾無數次幻想過未來,但卻曾不從想過有這么一天,杜中宵會這樣回來。
杜中宵上前向母親行過禮,對她和韓月娘道:“城中人人都知道我已回鄉,當立即換了公服,前去拜見知州和通判。若是去得晚了,只怕要惹人閑話。”
母親聽了,只是讓杜中宵快去。兒子已經有了官身,與以前不同,豈可失了官場禮數。
韓月娘看見杜中宵進了后院,與自己連一句話都沒有說,有些失落。等到杜中宵的身影消失,想起如今他已經是進士,再出去就做官了,不免又對未來有些憧憬。
回到自己的房間,取下包袱,杜中宵換了公服,一時有些失神。他為人鎮定,但怕麻煩,并不喜歡熱熱鬧鬧的場合。此次回鄉,原想的是悄悄回家,跟家人分享完了高中進士的喜悅,才去拜訪知州和通判等一眾官員。卻不想一入城就被人認出,鬧得滿城風雨。
收拾妥當,杜中宵到了酒樓門口,卻見一個節級早站在那里。見杜中宵出來,急忙叉手行禮:“小的州衙當差的孫節級,得了官人鈞旨,接新科進士去官衙見相公。”
杜中宵一摸身上,卻是沒有帶錢,急忙向父親使了個眼色。
杜循心領神會,捏了一把銅錢,塞到孫節級手里,低聲道:“節級辛苦,拿去買碗酒喝。”
孫節級高高興興地收了銅錢,伺候著杜中宵上馬,一起向州衙行去。
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韓練感嘆地道:“不過兩年功夫,哪里想到這孩子就能高中進士,成了官身的人了。此次回鄉,就連知州相公也專門派人過來,接他到州衙去相見。”
杜循嘆了口氣:“知州官人待我們家著實不薄,大郎回城,本應先去州衙拜見的。此番他先回到家里來,相公還專門派人來接,足見器重。我本是個不成器的落第舉子,全靠相公抬舉,有了現在產業,就連兒子都有出息了。人生如此,夫復何求?但愿大郎不要一時得意,怠慢了知州相公。”
韓練笑道:“哪里能夠。大郎自小知書達禮,這些事情豈能沒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