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州在蔡河岸邊,是開封府南邊的門戶,水陸交通便捷,繁華無比。
八月中旬,杜中宵與韓絳、蘇頌自許州至陳州,略作停留,便與蘇頌一起,告別韓絳,前往亳州。
這一帶是中原腹地,廣闊的平原一望無垠,幾乎看不到高山。不過晚唐五代戰亂,這里是受災最重的地方,加之地勢低洼,多有澇災,直到此時依然沒有恢復。
一行人曉行夜宿,出了陳州,便就進了亳州境,不是到了鹿邑縣城。在驛館歇息一夜,第二日一早便就早行,到了淝水渡口。
這里正是淝水上游,河并不寬,因為來得早,只有一艘渡船飄在那里,并無人影。
杜中宵轉身看城門外有一個早點鋪子,對蘇頌道:“太陽還未升起,我們縣那鋪子里吃碗粥。過了渡口,今日不知能不能到衛真縣城,怕路上茶飯不濟。”
蘇頌自無異議,人行人又返回來,到了城外的早點鋪子。
杜中宵到了鋪子前,高聲道:“主人家,來幾碗粥裹腹。有點心也來一些,車上有女眷。”
主人應好,一個小廝飛快地跑過來收拾桌子,讓杜中宵和蘇頌坐下。
不大一會,上來兩碗肉粥放到桌上。杜中宵嘗了一口,粥的里面加了胡椒,一股香辣味,對蘇頌道:“早上天已經涼了,這粥里加些辛辣料,倒是正好。”
兩人吃罷了粥,坐在那里歇息,看出城的路上,依然沒有什么行人。
太陽已經升起,杜中宵不由焦躁,問鋪子里忙的掌柜道:“主人家,這里是東西大道,已經太陽高升,怎么不見幾個行人?那邊渡口只有渡船在那里,也不見撐船的人家。”
掌柜道:“官人且等吧,總要再過一個時辰的樣子,撐船的程千六才會出城。現如今道上有些不太平,來往的客人都要等天色大亮,結伴而行,程老兒早出城也沒有用處。”
杜中宵吃一驚,急忙問道:“這一帶州縣并不曾聽聞有什么盜賊,怎么會不太平。”
掌柜連連搖頭:“沒有大股盜賊,小賊卻是不少。近日聽聞京城有什么大盜,盜了一個員外數千貫的金銀,因為被追得緊,逃到這里來了。附近的蟊賊聽聞,紛紛作案,可不就亂了么。”
杜中宵與蘇頌對視一眼,不由都有些緊張。他們因為貪圖行得快,沒有要求州縣派員護送,想不到地方上竟然出了盜賊。雖然經常以州縣指地方,實際上州和縣大大不同。州城里官吏眾多,禁軍、廂軍加上各種公人力量充足,一般都治安良好。一出了州城十里之外,便就是另一種畫風。杜中宵一直把這個時代的縣比作他前世的鄉鎮,實際上大多數小縣連鄉鎮都比不上。縣里沒有什么正經公人,大多都是沒有俸祿的差役之流,加上數目不等的弓手。治安主力的弓手小縣十人,大縣不足百,面對一個稍微大一些的鄉間地主就心虛,怎么可能管得好地方治安。
宋朝留給后世最著名的故事梁山好漢們,其實歷史上不過數十人,加上裹挾的手下,最多也就是幾百人而已。這樣一支力量,就足以在內地橫行數州,如入無人之境,可見地方力量之薄弱。
回頭看了看停在路邊的牛車,里面是韓月娘和她的貼身女使,杜中宵不由有些擔心。路上的小賊敢白日劫官員的沒有聽說,但一旦驚擾了自己家眷,可就不好。
想了一會,杜中宵對蘇頌道:“這一帶河流縱橫,地曠人稀,誰知鄉野間有什么人物。我們路上還是小心些,與大隊客人同行,免出意外。”
蘇頌點頭同意。他是孤身上任,等到了宿州之后,再想辦法接家人過來,自然以杜中宵為主。
以陳州為中心的數州,地勢低洼,有大量淮河的支流,內澇嚴重,鹽堿地眾多。雖然地處中原,但荒廢的土地眾多,人口并不稠密。晚唐五代戰亂,又養成了這一帶不好的民風,鄉間盜賊不少。這些年對西北用兵,朝廷財政壓力巨大,地方多苛捐雜稅,地方更加混亂。
杜中宵想來想去還是有些不放心,取了自己的名帖,喚了出門時雇的仆人周厚,對他道:“你拿了我的名帖,去鹿邑縣衙,只說我與蘇官人要到亳州上任,著他派個公人,帶幾個弓手,護送我們出境。等到了衛真縣,自然有那里的公人換他們回來。”
周厚叉手應諾,拿了名帖飛也似地去了。鹿邑已是亳州治下,杜中宵是本州推官,縣里本當派人護送的。只是他在繁華地方待慣了,一時忘了此節。
等了約半個時辰,周厚同本縣的曲都頭,同五個弓手趕了過來。
交回名帖,曲都頭向杜中宵唱諾:“小的是本縣都頭,縣令差來,聽官人吩咐。”
杜中宵道:“我適才聽主人家說,最近路上有些不太平。你帶幾個人,一路上小心,護送我們兩人出境。我甫來本州上任,切莫出了差錯。但有一點差池,惟你是問!”
曲都頭連道不敢,口中道:“官人切莫聽人胡說,現在太平時節,路上怎么不太平。這些路邊做生意的,專一抖嘴,顯得自己多有見識。官人只管安心趕路,小人伺候著便是。”
杜中宵點了點頭,不多說什么,只是讓曲都頭一路小心。
歇息了一會,見路上的行人漸漸多起來,杜中宵和蘇頌才起身。曲都頭帶著弓手在前,一行人向渡口行去。弓手只是一種組織的名字,實際與弓箭無關。他們是本地丁壯,輪流當差,維護地方治安。
離著渡口不遠的一處長滿蘆葦的汊口里,一只小船上,三個漢子坐在一起,撕著一只雞飲酒。遠遠看見路上曲都頭和杜中宵一行,坐在里面的一個漢子啐了一口:“可不晦氣!好不容易看見一只肥羊,應該有些身家,不想卻是個官宦人物,引了縣里曲都頭護送。”
他對面的漢子轉身看了一會,道:“大哥,曲都頭不過帶了五個人,里面還有一個與我們熟識的蔣二郎。那個書生,一看就手無縛雞之力,算是搭頭。不如我們劫了他們,無非分些與曲都頭便了。”
先前的漢子大罵:“你腦袋里裝的是什么!能讓曲都頭老實護送,必然是官宦,說不定還是本州的官人,怎么敢去招惹!這些人都認得我們,只要走了一個,我們就難以逃脫。算了,只當晦氣,今天不做買賣了!我聽說,有一個宋四公,甚是有手段,前些日子在京城做了件大案,被官府捉拿,跑到我們這一帶來了。你們都警醒些,有了他的消息,及早報與我。”
另一個漢子道:“那宋四公做了大案,手中必有金銀寶物,哥哥是要發他的財么?”
“你知道什么!這個宋四公在江湖上甚有名聲,我們搭上了他的線,也做大買賣,才能發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