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自著手中的賬籍,現在牧場里牛馬若干,羊若干,各有雌雄多少,三月已下多少只,一歲已下多少只,兩歲已下多少只,都清清楚楚,分門別類。牛馬甚至連十歲以上,二十歲以上都分了出來。
杜中宵看了兩遍,把賬籍放下,對站在面前的陳勤道:“你管牧場幾個月,竟然能把牲畜數量列得如此清楚。單這份做賬的本事,就說明我沒有看錯人。”
陳勤撓了撓頭:“不瞞官人,牧場里有多少牲畜,小的心里跟明鏡似的,問必然答上來。但若說到做賬,小的委實不會,就連官印的賬簿,也向來是找人填寫,小的如何分得清?這次的賬籍,是托了小的一個相識羅景制的。”
“哦,想不到此人還有這種本事,前幾日倒是小看了他。”杜中宵拍著賬籍,沉吟一會。“你去把他喚來,我有事問他。能把賬籍制作得如此清楚,猶勝過衙門老吏。”
陳勤面上一喜,叉手應諾,轉身離去。
宋朝三司對全國財政的管控達到了史無前例的地步,用這個年代人的夸張說法,就是一文之入一文之出必由三司。所使用的手段,便是浩如煙海的賬籍。這個年代的數學并不發達,算盤也沒推廣,不管是制作還是統計如此數量的賬,都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對于縣里來說,財政權在州,幾乎所有的收入和支出都要計賬。要做到這一點,只能使用格式化的印好的錢,讓地方向上面填數字即可。牧場那里統計牲畜數量也是一樣,有專門記賬的紙。與此對應,除了各種牲畜總量,還有一個加總,即一頭牛相當于幾頭羊之后換算出來的總數。羅景制出來的卻不同,分門別類,各種各樣,都清清楚楚。
要發展經濟,首先要統計清楚現有的經濟狀況,過一段時間之后才能明白各項政策的效果。不然做的事情再多,最終也是云里霧里,既不能了解經濟細節,也不能宏觀掌控。
杜中宵一直想把永城的經濟統計做起來,惟有如此,自己的一切改革才能井井有條。這一個系統一旦建立起來,對自己以后為官有無窮好處。可惜一直沒有合適的人才,自己的精力有限,拖到現在。
拉著羅景出了酒樓,陳勤道:“我說什么來著?只要你有本事,知縣相公必然重用!我讓你替我把牧場牲畜統計一番,相公一眼便就看出你不凡,要我帶你去見。”
羅景連連搖頭:“你焉知知縣是與你一樣想法?不是因見我寫的,與以前發下的賬籍不符,要叫去責備。你不做這事不知道,衙門里什么都分門別類,如何記法,輕易改動不得的。”
陳勤哪里信羅景說的這一套,只是拉著他,急急向縣衙而去。
進了衙門杜中宵官廳,見禮過了,羅景拱手:“不知官人喚小的人來有何吩咐?”
杜中宵從桌上拿起一張紙,連帶著前面的賬籍,交給身邊的差役,口中道:“你所記牧場牲畜甚有條理,比以前賬籍清楚得多。只是還有一些不足的地方,我另列一種記法,你拿回去,把其余的也按這紙上所列,重新填了與我。一定要小心謹慎,不要錯了。”
羅景接了差役交給自己的一項紙,見是杜中宵所畫的一個表格,填的是今年所買的三匹良種馬,與幾匹馬交配成功,生了多少小馬。小馬又分多少公母,各有編號,每一項后面都有加總。與以前用文字記述不同,這紙上是分為格子,分別填進去,各項統計結果一目了然。
而且表上不再用漢字,而是使用了奇慣的簡單圖畫來代替數字,好像符文一般。表的下面,有一行說明,上面的符號各自是什么數字,從零到十一一對應。
看了好一會,羅景問道:“官人,不知因何用這圖畫而不使用文字?”
杜中宵道:“原先文字過于繁復,若有不識字之人,恐有錯漏之處。上面的數字,源出印度,隨釋教而傳入中原,只是識者不多。我略改了一下,便于書寫,用來記數。”
“哦——”羅景點了點頭。這些讀書人做的事,自己是搞不清白的,也沒必要搞明白。“官人如此記賬,看起來有些好處。只是到底有何好處,該如何做,小的還要用心揣磨。”
“無妨,你帶回去就是。給你三天時間,把牧場的賬目再理一遍。若是做得好了,我另有重用。”
羅景急忙道謝,喜孜孜地收了起來。他在酒樓記賬枯燥乏味,而且收入遠不能與陳勤相比,對陳勤頗有羨慕。若是自己也有個差不多的差事,那就千好萬好了。
正要讓羅景和陳勤離去,杜中宵心中一動,問道:“你既會記賬,可會用算盤呢?”
羅景拱手:“不瞞官人,小的以前見別人用處,大致知道如何使用,只是不精熟。”
杜中宵道:“我在京城的時候,見有店家使用,甚是好用。整理賬籍免不了要算數目,若是會用算盤,便就方便許多。若是好用,回去好好練一練。”
羅景有些為難:“不瞞官人,那種物事,永城縣里哪里有賣?小的即使想學,也買不來。”
杜中宵倒沒想到永城縣里沒有賣的,便擺手道:“那便算了,你回去按我所寫理牧場賬目即可。”
看著羅景和陳勤離兩人去,杜中宵心中尋思,倒是忘了這個時代算盤并沒有普及。這個年代算盤是有的,杜中宵確實在京城的店鋪見過,只是當時沒有向心里去。這個東西制作并不難,不流行的原因不是因為制不出來或者買不到,而是因為會用算盤計算的人不多。
不管是發展工業,還是經展經濟,都會用到大量的數學知識。不說那些復雜的數學理論,哪怕最簡單的四則運算,能夠算得清楚的人就不多,算得又快又好那就更加罕見,整個永城縣里都沒有幾人。杜中宵教過陶十七四則運算,幾個月了,用紙筆算乘除還是艱難無比。這還是有天賦的人,若是平常人數年學不會都平常。
其實與讀書識字比起來,簡單的數學知識用處更大,也更迫切,奈何卻沒有合適的教材,更加沒有合適的教育機構。算書自然是有的,現在市面上賣的便有好多種。但那些算書,先要有一定的文化知識才能讀得懂,學得會更不容易。這個年代會計算的,首先要是讀書人。
教育是一切的基礎,世間哪有那么多天才供自己使用?只有合適的教育機構,才能大培訓出合用的人才來。想到這里,杜中宵拿起案上一封公文,正是夏竦要在亳州建州學,讓永城捐些錢去的。廣建州學是范仲淹等人的政治主張,這上面,夏竦是完全配合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