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中宵放下手中的書,看著陶十七帶了兩個商人進來,面目極為陌生。
帶兩人進房,陶十七道:“這便是我們簽判官人,你們有什么事,盡管上前。”
兩人上前行禮,一個道:“在下石標義,這一位是柯振興,俱是旁邊汾州的商戶。小的們原來在鄉間有幾百畝薄田,種地為生,也養一些羊。去年并州毛皮生意大興,有利可圖,小的們跟鄉合伙,向這里販賣毛皮,頗賺了些利息。今年熟皮漲價,生皮鞣制不及,也賣不出去,這生意沒法做了。”
杜中宵道:“現在毛皮生意艱難,人人皆知,不必多說。”
石標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官人勿怪,實在這兩個月生意不好,在城里煎熬,話就多了。昨日小的們在貨場外面,見官人所揭榜文,言要建新的鞣皮工場,正籌本錢——”
見石標義說到這里住嘴不說,杜中宵點頭:“不錯,現在并州城的毛皮生意不好做,關鍵就是生皮鞣制不及,當然要建新的工場。只是現在衙門沒多少現錢,本錢不足。”
石標義道:“小的們雖然不富足,數代積累,倒是有些本錢。只是,除了買衙門債券,還望官人開恩,讓小的們湊錢也建一處工場。現在的工場被并州商戶把持,我們這些外地商人實在難做得很。若是有外地商人的工場建起來,必不會再出今年這樣的事。”
聽了這話,杜中宵覺得驚奇:“你們的本錢足么?兩處工場,要幾千貫本錢。”
石標義連連點頭:“雖然不易,大家湊一湊,總能湊出來的。”
幾個汾州鄉下的土財主,能拿出幾千貫錢現錢,杜中宵一萬個不信。再三盤問,才知道石標義和柯振興兩人只是代表,是一群販運河東路毛皮的商人。他們不敢跟并州的鞣皮商會鬧翻,便私下串連,想借著這次機會,獲得官府支持,建一處能夠跟原來工場抗衡的工場起來。
汾州在并州南邊,地處要道,養羊的又多,是以推了那里的商戶出頭。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汾州地近大通監,新錢發行之后,他們得了地利,手中的現錢最多。現在并州汾州一帶,最賺錢的生意除了販運毛皮,另一項就是從大通監換新鐵錢。由于新鐵錢的需求太大,大通監制的鐵錢很大一部分,其實是在交城買制錢原料,如錫之類的物資。
由于錢法混亂,再是有錢的員外,其實手中的現錢都不多。新鐵錢出來之后,由于制作精良,沒有盜鑄,受到民間的歡迎。很多商戶做生意跟以前不一樣了,現在喜歡收現錢。
詳細問過石標義,杜中宵喜道:“城里鞣皮價格上漲,最害最深的其實就是你們這些人。你們有心自救,是極好的!放心,只要拿本錢出來,衙門必然全力幫忙。原來衙門那一處工場,因為是差本城匠人輪流做工,很多事情受他們鉗制。新的工場,不再輪差了,而是和雇。要想吸引手藝好的匠人來,只能給他們漲工錢。你們只要肯下本錢,有衙門出頭,就不用理會鞣皮商會!”
石標義和柯振興連連道謝,道:“敢問官人,小的們要買多少債券,才能新開工場?”
杜中宵想了想,道:“我原想發兩千貫,應該盡夠開新工場了。這樣吧,現在賣出去兩三百貫,你們先買七八百貫,湊足一千貫。以后,再慢慢看。”
石標義道:“官人,現在生意做不成,小的們都心焦。此事等不得,不如買足兩千貫,把工場盡快開起來,豈不是好?無非是各州的商人湊一湊,幾千貫總能湊出來的。”
杜中宵笑道:“城里建新的鞣皮工場,得利的可不只是你們。其實獲利最多的,是北地商人。他們跟契丹做生意,販來的生皮最多,賣出的熟皮也最多。建新工場,他們豈能不出力?”
石標義連連稱是,心中卻道可惜。其實現在的情況,只要官方支持建新的工場起來,肯定賺錢。三月兩成的利息,算不上高,但也過得去。最關鍵的是,現在買債券,工場建起來后,就可以優先處理自己的毛皮,怎么算也不虧。可惜杜中宵要搞平衡,不能完全把北地商人排除在外。
談過了開兩處工場的細節,杜中宵讓陶十七把人送足,閉目思索了一會。
陶十七回來,杜中宵道:“去請北地販毛皮的康成棟康員外,就說我有事相商。”
如果事情順利,此次最重要的不是擴大了鞣皮生產能力,解決了目前的危機,而是打破了并州商會的壟斷。外地商人這次聯合建工場,以后再遇到類似的危機,他們可以照方抓藥,建新的工場。這些新的工場建起來,杜中宵不會允許像以前那樣依賴行會管理,而是讓他們互相競爭。到那個時候,并州才有可能成為真正的毛皮加工中心。
行會存在的意義,是輔佐官府對行業進行管理。不只是收稅,更重要的是科配,沒有行會,官方的科配會非常麻煩。但以現在并州的形勢,根本就沒有對毛皮科配的必要。
有耶律不花做后臺,康成棟是北地毛皮商人的領袖。最近并州的鞣皮工場,針對北地商人,不只是工錢漲價,工期還被拖延,讓他們苦不堪言。最急需新工場的,就是他們。只是此次野心太大,一心想建自己控制的工場,遲遲不買杜中宵發出來的債券。
隨在陶十七的身后,康成棟有長出了一口氣的感覺。看來自己判斷地不錯,杜中宵終究忍不住,主動來找自己了。他已經打聽過了,現在衙門拿不出本錢,并州城里,不用鞣皮和販皮行會,除了自己杜中宵還能到哪里湊本錢?幾千貫錢康成棟還是拿得出來,只要杜中宵讓自己開工場,不要利息康成棟也愿意借出來。那點錢算什么?開了工場,自己有進生皮的渠道,賣熟皮的渠道,多少錢賺不出來?
到了書房,康成棟上前行禮:“不知官人喚小的來何事?”
杜中宵看著康成棟,面上露出笑意:“員外,由于城中鞣皮工場不足,生皮積壓,你們這些商人叫苦不迭。衙門為你們著想,欲再建幾處鞣皮工場。只是衙門本錢有限,只好向商戶舉債,發行債券。”
康成棟拱手:“小的已經看了榜文,知曉此事。正在與同行商量,籌備本錢。”
“那要快一些才好,時間不等人啊。”杜中宵神色輕松。“依我打算,三日之后,此事便就要定下來。如今的債券,尚余約一千貫,員外若是有心,我便留給你。”
康成棟一怔:“怎么如此緊急?一千貫不是小錢,小的要跟親友湊一湊。”
“湊?那可要快,不然我可賣給別人了。你不知道,買債券的人太多,不好一再拒絕他們。現在擺明了的,并州城里只要建鞣皮工場便就賺錢,不知多少富貴員外盯上了這條路子。”
聽了這話,康成棟著實吃了一驚,急忙問道:“千貫不是小錢,并州城里面能夠拿出來的有幾戶人家?官人莫不是說笑?”
“我是朝廷命官,哪有閑心與你說笑!員外,錯過這次,以后鞣皮工場視你為外人,不要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