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軍位于黃河岸邊,境內溝壑縱橫,地形破碎,除了河谷地帶,幾無平地。所屬三千余戶,一萬多人,比以前杜中宵任知縣的永城還要小一些。北邊黃河對岸,便是契丹新設的寧邊州。
這里是對鎮契丹的最前沿,只不過地形崎嶇,不利于大軍行動,駐軍并不多,共有隸屬馬軍司的禁軍騎兵一指揮,另有廂軍步軍三指揮,不足兩千人馬。但對于一個三千戶的小地方來說,養這兩千兵馬已是不易,更不要說還有大量的鄉兵。
杜中宵離了并州,沿汾河而上,到岢嵐軍轉向西北。一出了太原周邊谷地,便就進入群山之中,再難見到平地。出了大山,便就是黃土彌漫,丘陵連綿,溝壑縱橫,往往走一日都不見人煙。
這是黃土高原的腹地,地形破碎,如果不是沿著設驛站的古道,走不多遠就要迷路。
直走了一個多月,才從群山連綿中進入黃河谷地,人煙一下子稠密起來。
走在前面的十三郎打馬返回,興奮對杜中宵叉手道:“官人,前方就是火山軍來迎我們的人。且在這里稍歇,他們前來拜見。”
杜中宵出了口氣,吩咐大隊人馬停下,對身邊保德軍的田都頭拱手:“多謝都頭相送,且在這里暫歇,飲一杯酒。若是沒有急務,便隨我入城,盤桓幾日。”
田都頭叉手:“知軍好意心領,下官須回去繳了軍令,不敢耽擱。”
杜中宵不好挽留,看前面河邊一棵大樹,便與田都頭一起到了樹下下馬。
保德軍在火山軍的南面,與火山軍相鄰,杜中宵進入河谷,首先到了保德軍境內。按照慣例官員上任,經過的州軍要派軍隊吏人迎送。這里地勢復雜,又與契丹相鄰,軍隊也多,保德軍派了田都頭帶了一都廂軍送杜中宵。現在進了火山軍境內,田都頭任務完成,要回保德軍去。
在樹下等不多久,就見到前方一隊人馬急急奔來,足有數百人,聲勢不小。離著一百余步,那些人見到杜中宵旗幟,紛紛下馬,有十幾人快步向這里走來。
不多時,到了近前,紛紛向杜中宵見禮。
這是火山軍的主要官員,推官程文禮,錄事參軍潘振,兵馬巡檢孫丹,及幾個指揮和寨主。
火山軍是個小地方,官員不齊,與永城相比,也就多了幾個武將。
眾人唱諾畢,取了酒來,屬下官員敬畢,杜中宵向田都頭敬了一杯酒,就此作別。
略事修整,杜中宵帶著手下上馬,在火山軍一眾官員的簇擁下,沿著黃河東岸,一路北上。
黃河在火山軍境內蜿蜒曲折,沖出了一片谷地,轄下大部分的村寨,便分布在黃河谷地里。一路行去,杜中宵見經過的每個村子,村口都有兵馬駐立,遠遠行禮,對身邊的程文禮道:“推官,怎么這里每個村子都有兵馬么?我看他們軍容嚴整,非平常村民可比。”
程文禮道:“回知軍,這里是極邊之地,與契丹緊鄰,境內兵馬眾多。若以戶數而論,幾近一戶養一軍,非其他地方可比。除了禁廂軍,境內民戶多為鄉兵,寨寨如此,村村如此。此地民風彪悍,不是內地可比,鄉兵也多驍勇善戰,是以如此。”
杜中宵點了點頭,明白村口看見的都是鄉兵。按程文禮的說法,這里幾乎是全民皆兵了,跟自己以前待的地方都不一樣。這里的民戶,除了漢人之外,還有許多番戶,不過多年都與漢人住在一起,早已經漢化,分不出來了。不管番漢,邊地之民數百年來經歷戰事無事,民間尚武之風極盛。
行了約二十多里路,就見黃河邊上一座土城,灰撲撲地趴在那里,并不起眼。城外沒有人戶,與內地的情形迥然不同。若是在內地,城門處大多會形成草市,很多地方比縣里都繁華。原因簡單,百姓進城做生意是要交稅的,城門一帶則是灰色地帶。這里城門如此冷清,是邊地特有的風情。
早有快馬在前面報了城內,杜中宵一行離著城還有數里之地的時候,便聽鼓聲雷動,從城中涌出數百兵士來,沿著城門列陣。雖然只是數百人,但軍容嚴整,倒是頗有氣勢。
后面的禁軍廣銳指揮使吳文佐催馬上前,對杜中宵叉手高聲道:“知軍新官上任,城中兒郎們出城迎接。依例,當賜酒食衣物,還望知軍成全!”
杜中宵愣了一下,看著吳文佐叉著手,目光堅定地看著自己,顯然不達目的不罷休。這是不是成例杜中宵可是心中沒數,轉頭看身邊的程文禮。
程文禮的面色有些尷尬,道:“邊地辛苦,軍兵巡弋山間,時常奔波。往常知軍上任,多有賞賜衣物的。此事善政,還望知軍不要介意。”
看了程文禮的神情,杜中宵已經心中有數。以前火山軍的知軍多是武將,出于籠絡人心的習慣,應該是有人一到就賞賜,不過絕不是慣例。吳文佐如此做,只怕是看自己是個文官,把軍隊拉出來,先嚇一嚇,再詐點好處。當兵的眼里只認錢,是這個年代的頑疾。
想了想,杜中宵道:“火山軍禁廳軍近兩千,城中哪里會如此多的財物?此事有些難辦。”
吳文佐高聲道:“我們禁軍俱是馬軍,當戰最先,豈是廂軍可比!知軍盡管賞賜禁軍便了,廂軍不用理會。那些潑才沒半分用處,只會嚼馬谷,何必管他們。”
話音剛落,他的身后就有兩人高聲叫:“就禁軍是人,廂軍不是人么!”
一邊說著,一邊催馬上前,大有一言不合就拔刀的架勢。
杜中宵冷眼旁觀,說話的是兩個廂軍的指揮使,很有可能他們的部下就駐在城內。火山軍屬下的堡寨眾多,每處都有軍隊駐扎,禁軍還相對集中,廂軍就非常分散了。
見三人離得近了,杜中宵咳嗽一聲,高聲道:“既然是慣例,我自然會照做。此事不急,等我入城之后,查過府庫,再定下賞額,如何?既是在一地為兵,何必分禁軍廂軍。”
吳文佐冷笑一聲:“豈能不分?邊境一亂,上前打生打死的是我們禁軍,好處是拿命換來的!”
杜中宵面色平淡,道:“此事都有常例,爭也無益。你們吩咐下去,等我入城,再定賞格。出城迎接的軍兵,由各主官嚴格約束,不得生事。哪個敢無故喧嘩,擾亂軍紀,斬!——入城!”
說完,一催馬,當先行去。十三郎緊隨在后,手緊緊握住鐵锏,隨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