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宋軍離去,李狗兒從沙堆上站起身來,滿面惆悵。這兩個月的時間,實在變得太快,自己一生發生的事情,好似都沒有這兩個月多。
梁三錘道:“不必看了,宋軍去得遠了。我回去稟報,只說宋軍破了寨子就走,不曾駐留。而且不殺降兵,各寨堡的人口還在。記住,其余的不要多說。”
“為何說這些?這些人,死與活,與我等何干!”
梁三錘搖頭:“只要人口還在,夏國就會派兵來救援。有人什么都好辦,他們怎么會放棄?”
李狗兒茫然地點了點頭,不知梁三錘什么意思,他也懶得問了。
兩人打馬南行,過了橫陽河,俱都心情沉重。再向南不遠,就有黨項部族,不知前路如何。
正行走間,突然見到快馬趕來。到了兩人面前停住,一個騎士喝道:“你們是什么人?”
梁三錘拱手:“在下是從宋境投過來的,得將軍號令,前來查看宋軍行蹤。”
那騎士道:“速速回去,召集你們的族人!國相已經傳令,夏州點兵,北上與興慶府趕來的大軍一起,重奪失地!你們這些人,以后算作國相沒藏部,在屈野河開墾田地!”
李狗兒聽了狂喜,只以為自己聽錯了,待要再問,卻見那幾騎已經北去。
在馬上待了好一會,李狗兒才對梁三錘道:“哥哥,剛才不是做夢么?來的人說,我們回去點起族人,隨著大軍北上,以后就是國相部族了!”
梁三錘也出了一口氣,對李狗兒道:“你聽的不錯,我們的命保住了。不過也不用高興,什么算作國相部族,無非是替他家種地而已,什么好日子么!”
李狗兒連道:“活著就好!活著就好!活著還不高興嗎!”
東勝州經略司,杜中宵看過手中的公文,對一邊的韓琦道:“相公,新得來的消息,沒藏訛龐已決意帶兵救濁輪寨。一路自興慶府出,一路是自夏州來的橫山兵,具體兵力不詳。”
“出兵了?!”韓琦一下站起來,“消息確實嗎?我們大軍已經退回,黨項倒是出兵了!”
杜中宵起身,道:“不奇怪。大軍前來,勝了可以鼓舞士氣,不勝也可以把毀掉的寨堡建起來。那些可都是沒藏家的私財,沒藏訛龐愛財如命,如何舍得?只是他們能重建,我們就能再毀。”
說到這里,杜中宵搖頭。不知道沒藏訛龐怎么想的。此次宋軍如秋風掃落葉般,把屈野河一帶的黨項寨堡數日間毀棄一空,沒藏訛龐怎么還有幻想?此次重要的不是戰果,而是宋軍證明了,以前那樣的寨堡再無用處,根本擋不住火炮。沒藏訛龐把寨堡重建起來,再派兵毀了就是,他能折騰幾次?
不過話又說回來,寨堡在那一帶已經存在了數百年,憑什么現在就不行了?沒有親眼見過火炮攻城的場面,思想轉過彎來并不容易。
韓琦從案后走出來,口中道:“哪個管沒藏訛龐怎么想,只要他出兵,我們就去天德軍!黨項大軍一離興慶府,便就全力攻黑山監軍司。破了黑山監軍司,南可臨興慶府,西可繞賀蘭山后擊涼州,天下從此大不同!此為漢時九原、朔方地,北虜南下要道,最是厲害之地!”
杜中宵愣了一下,沒想到韓琦如此興奮。想來南線戰事太過順利,讓他對北線多了希望。
如果北線勝利,重要性自不必講,跟南線不一樣,將直接改變宋朝與黨項的戰略態勢。黑山監軍司大致是漢朝時的九原和朔方兩郡之地,經過長時間的屯墾,農業基礎較好。土地肥沃,古河渠縱橫,只要重新修整,就可以成膏腴之地,可以容納較多人口。
這里是北方草原南下的重要道路,有谷道穿過陰山,地理位置極其重要。
自晉室南渡,河曲淪為了游牧民族的牧場,唐朝雖然復墾,遠沒有達到秦漢時的規模。經過晚唐五代戰亂,這里的人口逃亡,土地荒廢,現在人煙稀少。雖然地理條件優越,黨項治下卻沒有開發,現在是草原牧地。道理簡單,黨項缺人口,興慶府周圍都沒開發完全,怎么能顧及到這里。
占領了那一帶,南下沿黃河可兵臨興慶府,直接威脅黨項核心。西可繞過賀蘭山,進攻西涼府,奪取核心之地。黨項不再是一個整體,被分割成橫山、興靈和河西三個部分,處處受敵。
杜中宵打這一仗,除了政治原因外,最重要的就是要奪取這一戰略要地,形成對黨項的戰略優勢。
在房里踱了一會步,韓琦對杜中宵道:“經略,此戰意義與南下毀屈野河諸寨不同,不容有失!你速做安排,我們北上天德軍,指揮大軍一舉摧毀黑山監軍司!”
杜中宵道:“自該如此。我這里廣布眼線,只要沒藏訛龐大軍離興慶府,我們便立即北上。黨項大軍東來,也不可小視。沒藏訛龐親臨,最少有數萬人,東勝州這里要布置得萬全。還有,要防沒藏訛龐去攻麟府路,相公發文蘇鈐轄,讓他妥善防御。現在已是二月,戰事黨項支撐不了多久,只要蘇鈐轄仔細守御,黨項并沒有機會。必要時,河曲路兵馬可擊黨項側背,以救麟府路。”
韓琦點了點頭,他是河東經略使,要統籌整個河東路軍事,不能昏了頭只想著天德軍。
想了想,韓琦道:“如果沒藏訛龐來攻東勝州呢?如若事有不協,可讓蘇安靜出麟府路。”
杜中宵道:“關鍵時候,自該如此。當然,最好不要出意外。東勝州這里留七八千兵,又有足夠的火炮,劉軍主坐鎮,沒藏訛龐哪怕帶十萬大軍,一兩個月也攻不下來。一個月,我們就能帶大軍從天德軍回來了。沒了屈野河寨堡,沒有補給,僅靠著后方運糧,中間有千里大漠,沒藏訛龐能支持幾時?”
杜中宵根本就不信沒藏訛龐能威脅河曲路。打了幾個月,火炮簡直犀利無比,遠超出了杜中宵以前的想象。到現在為止,不管是攻是守,不管是契丹還是黨項,杜中宵就沒看出能應對火炮的手段。
杜中宵入河曲路后,對蕃部的大力整治,現在河曲路連堅壁清野都不需要。除了各處城池之外,其他地方難見人戶。幾處城池堅固完好,宋軍有火炮守城,黨項連靠近也難。
與韓琦商量一會,兩人到了外面,喚了劉幾,一起商量布置防守。
指著地圖,杜中宵道:“沒藏訛龐來,若攻麟府路,劉軍主則派兵擊其側背。如果北來,必攻金肅軍,此城是要害之地。張岊和姚守信回來,讓他們駐金肅軍,不必回東勝州了。帶的火炮,全部用來加強金肅軍城防。軍主別選騎兵,如果圍了金肅軍,先去搔擾黨項后路糧道。讓金肅軍多備軍糧,做好守三個月以上的準備。如果沒藏訛龐敢圍城不走,三個月后,連他帶的大軍也留在這里!”
劉幾點頭:“經略放心,金肅軍的城池已經加固,一南一北又筑了兩座小城,比以前的城池大了許多。數千兵馬,一百余門炮,固若金湯。黨項即使發傾國之兵,想攻下那里也不容易。”
杜中宵點了點頭。有槍有炮,戰力比較已經跟以前靠人數不一樣了,而是要看雙方火力。黨項軍隊的火力,連弓弩的金屬箭頭都支撐不起,更何況面對槍炮。
營田廂軍北來,契丹也敢來,黨項也敢來,都是沒有認識到這一變化。以火力論,他們軍隊的戰力與營田廂軍相差甚遠。營田廂軍自己不分兵,這種大規模戰事,很少會出現意外。
韓琦道:“只要軍主守住,北邊攻破黑山監軍司,本朝與黨項的局面就完全不同了。此一戰非同尋常,軍主當出全力,切不可有任何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