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京站在城樓上,看著走過來的火槍兵步伐整齊,不只是腳步同起同落,就連手臂擺起來的高度也一樣整齊,嘆道:“未進京城,就聽人說河曲路軍紀嚴明,行軍時軍陣整齊,數十里尤能絲毫不亂。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京城整訓的禁軍我也看了,哪里能夠做到如此!”
李復圭道:“這是長年累月練出來的,隨州來的舊軍。新來河曲的兵員,還做不到如此。節帥命新兵軍營以六個月為限,練不成的,要么退回家鄉,要么就編入營田廂軍。”
連番大勝,河曲路兵馬不再是營田廂軍,有了自己的軍號。楊文廣所部為定遠軍,駐沙州。趙滋所部為寧朔軍,駐河州。張代替竇舜卿,所部為安北軍,駐勝州。這些軍號多是來自于唐朝,曾經在附近駐扎的唐軍番號,算是一種傳承。從布置看得出來,宋軍的主要防守方向,還是契丹。
田京看著走過來的軍隊,口中贊道:“練成這個樣子,怕不是要幾年時間!”
李復圭道:“其實用不了那么久。判官以后多到軍校和新兵軍營看一看,就知道了。新來的兵員入營訓練三個月,就開始考試,合格的編入正軍,不合格的繼續訓練,六個月為極限。”
田京奇道:“為何六個月是極限?現在招兵員不易,何不多練些時間?”
李復圭搖頭:“我隨節帥數年前就在隨州練兵,新兵入營三個月開始選,六個月裁汰,是逐漸摸索出來的。新兵訓不足三個月,縱然選拔合格,基礎卻不牢靠,編入正軍會有隱憂。訓過六個月,還不合格的,就很可能訓不成了。強行訓下去,得不償失。世上人千千萬萬,各有自己脾性,有的人就是不適合入營當兵,強行讓他們上陣對軍隊沒有好處,不如去種田。”
“原來如此。”田京點頭。“那編入營田廂軍的怎么辦?五年之后也除役么?”
李復圭道:“一樣要除役的。他們也算當過兵了,不過不是戰兵而已。現在兵員征召而來,除非實在頑劣不堪,總不能退回去。營田廂軍勞累,錢糧比正兵差得多,不上戰場也不容易。”
軍制大改后,新征來的兵員要求良家子,不再刺字,從軍時有軍俸,除役回鄉時發齊。除役之后免一切差役,如果當差服役,則依雇役發錢。地方的壯丁鄉勇維持治安,優先選用這些人。
新軍制下的待遇雖然優厚,人們的思維習慣卻不容易改變。征兵順利的,依然是沿邊三路,京東京西兩路就差得多。這不是短時間能改變的,只能慢慢來。
來的隊伍到了城門下,突然齊步變成了正步,扛槍于肩,一時氣勢大振。
田京吃了一驚,問身邊的李復圭:“經判,這是什么緣故?”
李復圭道:“節帥認為先前行軍的樣子雖然整齊,卻失了氣勢,練了這步伐出來。把槍從背在肩頭改為扛在肩上,是敬禮之意。表示準備好了,可依命令上陣作戰。”
田京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反正李復圭自己不明白。這樣陣形,除這種時候有些氣勢之外,實在看不出有什么作用,軍中卻要苦練好久。
杜中宵其實也說不清楚,后世軍中的那些陣列、步伐有其傳承,有的是必然,有的是偶然。哪些是必然,哪些是偶然,杜中宵怎么可能分得清?讓軍中練正步,就是為了檢閱時顯出氣勢,以免全是齊步太過于單調。分列式簡單一些,就是火槍兵的軍陣。從行軍陣列到作戰陣列或檢閱陣列,各種變換。連分列都走不好的軍隊,行軍和作戰更加指望不上。
隨州練兵是自己摸索,經過了實戰的檢驗,修改之后要成為規范了,當然與以前不同。軍隊的實力第一是戰績,在實戰中的表現,還有就是檢閱時的表現。實戰中如何前線將領知道,皇帝和朝廷大臣怎么知道?所以大勝之后,會在崇政殿演武,其實就是一種變相的檢閱。
檢閱是客觀需求,并不是表面文章。以前的禁軍也有檢閱,真宗時大閱禁軍,二三十萬大軍從城外入城,再從城中出城,就是一次大規模的閱兵。冷兵器改為火器了,檢閱的內容當然也就不同了。后世的閱兵杜中宵只有個表面印象,到底應該怎么進行說不清楚,只能慢慢摸索。
今天帥府、轉運使司、常平司、州衙等一應衙門搬來新城,杜中宵便搞了一次閱兵。簡陋是簡陋了些,算是開個頭,讓新來的官員和百姓開開眼界。
包拯覺得過來的軍隊的腳步,震得城樓都在顫抖,對身邊的杜中宵道:“節帥,隨州來的老兵果然不同。這種氣勢,另處哪里能夠見到?僅此兵威,就足以震懾屑小!”
杜中宵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很多事情他想不清楚,一切從簡,不然比現在動靜還大。比如經過城樓時,應該向上面的官員敬禮。怎么敬禮?軍禮應該是什么樣子?杜中宵說不清楚。宋軍的敬禮,最常見的就是叉手,這是軍禮。叉手代表空手,是下級見上級的禮節。同級相見,則為橫杖唱諾。橫杖表示沒有敵意,兵杖在手表示地位均等。上級對下級,則是答、起。答不答,怎么答,起不起身,表示不同級別。
冷兵器換成火器了,軍禮怎么改?杜中宵可說不清楚。把后世的軍禮拿過來,既不合適,可能還會被人笑話。后世的軍禮大多來自歐洲,與中國文化不同,傳統不同,形式自然也會不同。軍禮的改革應該由太常禮院負責,那里的官員大多學識淵博,熟知古今典故。此事還沒有進行,杜中宵便就略去。
除了軍禮,還有喊口號。到了城樓下面,就這么突然一變陣,雄糾糾氣昂昂地過去,一聲不吭,其實是很詭異的。宋軍以前當然也有口號,不過新的軍制下不適用,還是從簡。
檢閱的軍隊入城,一眾官員只覺熱血上涌,格外興奮。杜中宵則面容嚴肅,沒有絲毫表情。實在沒有辦法,自己搞出來的這半截子的閱兵,站在這里看著很是尷尬。
金三和任澤站在人群里,看著宋軍入城,甚是震撼。這樣陣容的軍隊,真是前所未見。更不要說那些士卒扛著的槍,聽說鐵甲都能射穿,犀利無比。西域本是小國林立,現在雖然統一為兩三個大國,其實還是各地自立。如果碰到這樣的軍隊,如何抵擋得住?
正在這時,隨在火槍兵之后,一隊騾馬拉著的火炮跟了上來。火炮分成幾列,旁邊是炮手,隊伍整整齊齊。這些火炮一出現,百姓發出一陣歡呼。
金三拍著任澤的肩膀道:“看見沒有?那就是炮,真的是炮!唐龍鎮下,聽說宋軍只用炮,就擊斃契丹大官家,還附帶數十位高官勇將!這可是大國之重器,最是厲害!你看見沒有?”
任澤點頭:“看見,看見了!原來火炮是這個樣子的,長長一根管子,沒什么特別,怎么就能那么厲害?看起來也不難制,別國怎么就造不出來?”
金三堅起中指在嘴唇,對任澤道:“噓這是宋境,怎么能說這種話?”
說完,附到任澤的耳邊,小聲說道:“我聽說,因為吃了火炮的虧,現在夏國和契丹都在豁出命去造火炮。這炮可用銅制,也可用鐵制,這兩國正高價收買銅鐵呢!”
任澤好奇,看了看四周,沒有人注意自己,對金三小聲道:“這是一條財路,員外莫非有意此事?”
金三嘆了口氣:“中原不許銅鐵外流,想賺這錢可沒有什么辦法。不過,契丹不缺鐵,不知能不能從契丹買鐵,賣到黨項去。若是可行,不定就能賺大錢!”
任澤搖頭:“此事想想罷了。大宋占了河曲路,契丹與黨項不相接,怎么販賣?若是從契丹運到高昌國,再從高昌國賣到黨項,路途過于遙遠,哪里還有錢賺?”
金三點了點頭。話雖如此,他卻不甘心。放著賺錢的生意不做,豈能算合格商人。
這些是隨步兵使用的輕便炮,擴軍之后,隸于各軍之下。經略司直轄的重炮,并不在內。只是河曲路幾戰,炮兵立的功勞太大,名聲在外,百姓又分不清楚,見了只管歡呼。
炮兵后邊是騎兵,為了壯聲勢,特意在前面布置了一百鐵甲,再次引起百姓歡呼。前面的步兵和炮兵,其實圍觀百姓看不出什么門道,只是戰功卓著,一起歡呼。鐵甲看在眼里就不凡,馬全具裝,馬上的騎士鐵甲包裹全身,透出森冷肅殺的氣質。再加上這些鐵甲騎兵的馬高大,騎士魁梧不凡,更是壯觀。
最后的騎兵入城,城樓上響起一聲鐘聲,聲音悠揚,直傳到數里之外。從現在這一刻起,新的勝州城成為河曲路的中心,允許百姓入城。城中現在的房屋商鋪,俱是官府所建,隸宅店務下,商戶和百姓只能夠租賃。在空地上建民房,那是以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