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樓的一個閣子里,賈逵、張玉、和斌、楊遂、盧政、李浩團團圍坐,相對飲酒。
喝了一口酒,張玉把手中的杯子重重一拍:“聽樞密院的人講,現在朝中正議,以后軍校中也要開科考。考中了的人才可以做指揮官,就跟文官中的進士一般。直娘賊,我一生只知陣前殺敵,視千軍萬馬如無物。什么科考文章,哪里是我這種人做的!”
賈逵道:“你不必憂心,軍中科考,考的是校中學的知識,又不考詩賦。”
張玉道:“那又如何?我從軍學的是舞刀弄槍,可不是籌謀計算。我們幾人雖未入校中,也知道軍校里教的都的是什么。我本就識不了多少字,才夠粗通文書,軍中已足夠用。去學那些,怎么能夠學得來呢!我看哪,這官當得也沒意思,不如請個兵職,到外邊快活。”
賈逵道:“寶臣,太尉就是不想讓我們蹉跎,才把招入京中,送入軍校中學習一番。如果只想著做個兵職,又何必招入京城?你做廣西路鈐轄,多么快活!”
張玉搖了搖頭,悶著頭喝酒,也不說話。
這個幾人是狄青得力屬下,滅儂智高一戰中立了大功的。賈逵曾與狄青一起在拱圣軍中為士卒,兩人只相差兩歲。張玉年輕一些,以勇猛馳名西北。隨狄青在青澗城時,有夏軍將領挑戰,張玉帶一鐵锏獨騎出戰,取來將首級和他的馬回陣,人稱其為張鐵锏。
賈逵年紀大一些,官職也高一些,歸仁鋪之后升為西染院使、嘉州刺史,正使帶遙郡。張玉的官職很低,為右班殿直,比楊文廣初到隨州時的官職還低。戰后升為內殿崇班,京城演武后又升了一級,為內殿承制,從小使臣升為了大使臣。其余幾人,多是西北猛將,參與過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等戰立過軍功的。其中的楊遂,曾參與過平貝州王則,后世的《三遂平妖傳》中的其中一遂。
這幾個人在戰后升官,大多分到各地任職。張玉和盧政留在廣西,做廣西路鈐轄。賈逵則做了秦鳳路鈐轄,不過因為母病,一直沒有上任。京城軍校建起來,禁軍進行大規模整訓,狄青特意把這些老部下調來軍城,準備讓他們入京校,學習一番,有個前程。沒想到還沒入校,先傳了科考的消息出來。
幾個人當中,張玉的文化水平最低,對此最為抵觸。平了儂智高回京城,在崇政殿演示當日歸仁鋪一戰,指揮的就是張玉,趙禎對這勇將非常喜受。沒想到過了幾個月,形勢全變了。
和斌道:“此事大局已定,我們爭了又有什么用?早早進入軍將,真正學到本事,搏個前程才是正途。在這里發牢騷,沒有任何用處。就連太尉,還不是到了河曲路,在那里軍校巡視?”
張玉冷聲道:“進里面學什么本事?灑家一條鐵锏,縱橫數路,沒有敵手!”
楊遂搖頭:“寶臣,此時不比往日,河曲路軍中,打仗根本就不靠弓馬武藝了!任你如何勇猛,槍炮之下,沒有半點用處!再是猛將,黨項人面前有多少軍功?河曲路三萬兵,先滅黑山監軍司,再滅了白馬監軍司,黨項數萬人沒有半點還有之力!世道變了,我們只能跟著變。”
盧政跟張玉一起從廣西回來,嘆了口氣:“是啊,世道變了。我們在廣西立了大勞,可跟河曲路的軍功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一個儂智高,蠻賊而已,河曲路大軍,可以先敗契丹,斃了契丹皇帝,逼退數十萬大軍,拓地數千里的軍功。更不要說以區區三萬兵馬,打得黨項畏服,乖乖獻城。唉”
賈逵道:“現在發牢騷沒有用處。太尉讓我們到京城來,是為了我們前程著想。惟有在校中學出個名堂,才不負太尉栽培。識字不多又如何?禁軍之中,大多數人不都跟我們一樣?他們能學出來,我們憑什么就學不出來?就說在西北立了大功的河曲大軍,其中將領,大多還不如我們呢。去年南征的時候,我們都見過,多是拉纖廂軍的人,如何能跟我們這些人相比?他們行,我們也行!”
和斌點頭:“正是如此。拉纖廂軍能練出來,我們憑什么就不能夠練出來?現在朝廷心氣十足,將來必然還要北上復幽燕,平契丹,滅黨項。我們早日學成出來,這些大戰不都是機會!”
張玉點了點頭,與眾人喝了一杯酒,心中還是非常不舒服。
去年南下平儂智高的時候,本來說杜中宵的營田廂軍是后備力量,張玉和賈逵還見過杜中宵。當時一個帶著廂軍的文官,哪里能夠想到一年之后,鬧出如此大的聲勢。那時對杜中宵不以為然,覺得他帶營田廂軍南下,是蹭狄青和自己這些人軍功的。沒想到轉頭北上,把契丹打得魂飛魄散,一分為二。又全殲黨項數萬之眾,高城深池,河曲路大軍在的地方,他們連城門都不敢開。
接連大敗契丹和黨項,拓地數千里,兵臨西域,這樣的軍功,這個時代的武將想都不敢想。張玉對杜中宵沒有意見,但對軍官進軍校,學不好就不能做指揮官,有非常大的意見。為將帶兵,講究的是戰陣上勇猛無敵,怎么突然就成了算無遺策,指揮若定了呢。
自己騎馬拿刀,戰陣上殺慣了人的,到學校里去學習,想想就覺得荒唐。
狄青手下,賈逵和張玉是他的左膀右臂。張玉勇,賈逵謀,兩人配合相得益彰。不過因為河曲路大軍的作戰模式,陣前武勇沒有用處,張玉當然郁悶。
張玉和賈逵都是騎卒出身,都是從最底層的小兵開始,一刀一槍拼出來的前程,跟狄青一樣。與張玉相比,賈逵出身寒微,三代皆白丁。不大的時候,父親故去,賈母改嫁,繼父對賈逵不好,日子過得艱難。賈逵至孝,后來投軍,在軍中因軍功發跡,給了繼父一大筆錢,接了母親奉養。
自小貧苦的生活,見過了人情冷暖,賈逵性格沉穩。廣西歸來,賈逵升為秦鳳路鈐轄,因為母親老且病,辭而不行。狄青不許,不過因為母親的緣故,還沒有上任。前些日子,他已經知道自己要改任管勾麟府路兵馬事,不過不再任并代路鈐轄,聽說要劃到河曲路。
以賈逵的性格,知道以后不是軍校出來的,不能適應河曲路的作戰方式,是沒有前程的。現在朝廷議論要在軍開科舉,恐怕大勢所趨,以后就是如此了。現在不是發牢騷的時候,最重要的是弄清楚科舉怎么考,考哪些內容,甚至影響科考的方式。
此事在京城鬧得很大,幾個南征的同伴,一起在樊城里飲酒解悶。
可惜狄青不在,不然還有個人拿主意。現在幾個人各有心思,酒也喝得不爽利。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