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樞密院所請,朝廷以知制誥劉敞為使,出使橫山,獎勵軍隊。開封府坐火車到延州,經保安軍至宥州,沿無窮河而下去夏州,去見狄青。
劉敞陛辭罷了,去過政事堂,又到樞密院辭行。
分賓主落座,賈昌朝道:“自立國后,軍功未有比滅黨項一戰更大者。制誥此去橫山,當妥善獎勵戰士,讓他們安心作戰。等到滅了橫山,朝廷必有重賞。”
劉敞拱手:“謹遵太尉鈞旨。此次前去,圣上自內庫出錢,已有賞賜。”
田況道:“還有一點,最近這些日子,前線報黨項降兵增多,大軍多有殺戳。此時大局已定,過多殺傷有傷天和。制誥可提醒前線軍兵,能不殺人,盡量不殺。收回橫山地區是朝廷幸事,不可因為戰爭動搖人心,讓以后難治。現在多留民間一絲元氣,對以后都是好的。”
劉敞沉默了一會,道:“恕某直言,觀前線奏報,未破靈山之前,只有青崗峽因為軍兵不法,逼反了黨項人。進入橫山之后,初時還好,最近這些日子突然數處皆反,殺傷極多。官員議論,覺得是不是那里的軍兵兇橫了些,逼反了黨項人?若是如此,自當嚴懲!”
田況含糊道:“前線情況,朝臣不知,一切皆是猜測而已。制誥前去賞功,如果發現不合軍紀的事情,自可告知統兵官處罰。將士苦戰數月,未有賞賜,此次還是賞功為主。”
劉敞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剛才在政事堂,文彥博和劉沆可不是這么說的。他們說,賞賜將士固然重要,但如果軍兵有不法情事,要立即上奏朝廷,不可隱瞞。朝中大臣,對前線報來的降兵叛亂,大多都持懷疑態度。不相信黨項眼看著滅了,突然間又起事,自取滅亡。
杜中宵輕咳一聲,道:“自九月出鎮戎軍,到現在已經五個多月了。前線勝仗不少,賞賜不多,這是實情。是以此次制誥去橫山,第一件事就是賞賜諸軍,平息他們怨憤之心。其余事情,多聽多看,作為使者卻不好多說。還有,一些黨項將領,命制誥回朝的時候,帶回朝廷。為是大事,切不可出現差錯。滅人國,擒其將,是朝廷大政。不管前線發生了什么,這些人回朝,總有個答案。”
劉敞點了點頭:“副使說的是。”
杜中宵又道:“前線軍兵,隨時面臨苦戰,與京城的禁軍是不同的,精神更緊張一些,制誥也要多包容。除了賞功之外,還有一件事情,就是最近前線報來降兵作亂。認真的說,朝中大臣,大多是不相信這個時候,若沒有特殊的緣故,還會有黨項兵作亂。此事制誥若是有機會,自應該是查看一番。但是,查看就只是查看,切不可逼前線將領行事。”
劉敞怔了一下:“若是有將領屠殺百姓,劫掠民財,難道也只能看著?”
杜中宵道:“制誥不是去辦此事的,當然就只能夠看著,回來奏報朝廷即可。軍政分離,朝中自有規矩,不應該破了這個規矩。如果制誥發現了這種事情,自該上報朝廷,由朝廷處理。”
沒想到杜中宵把此事直接說出來,田況忙道:“若是軍隊違反軍紀,人人可以糾正。制誥自然可以命統兵官,即時處理,不必過于糾纏有沒有權力如此。”
杜中宵搖了搖頭:“不可。規矩就是規矩,不可多生枝節。天下有不平事,自該憤然而起,說穿了是書生意氣。書生意氣是好的,但我們官員,有朝廷職責,卻不可依著書生意氣行事。”
聽著杜中宵的話,劉敞的面色變得嚴肅起來。他聽得出來,杜中宵認為,前線很可能發生了軍兵違犯軍紀的情況,不過不允許自己插手。
想了想,劉敞拱手:“敢問副使,如果遇到有軍兵不遵軍紀,搶掠百姓,我該如何?”
杜中宵道:“找到其統兵官,說你的想法,然后告訴他,你會向朝廷奏報,如此而已。”
劉敞道:“統兵官不聽呢?”
杜中宵道:“報到狄太尉那里,同時稟報朝廷。制誥,身在前線,哪些人是百姓,而又有哪些人是敵人,是由將領決定。你看到了可以提意見,卻不能指揮他們怎么做,這是基本原則。”
聽了這話,劉敞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顯然心中不認同。軍隊粗鄙,是這個時代的共識,搶掠百姓這種事情,怎么會無法分辨?
杜中宵嘆了口氣:“禁軍延自五代,本就是為錢而戰。打順風仗時,人人爭先,一遇逆風,便就要多賞錢財。立國以后,與五代不同,當然多了許多規矩。對軍隊來說,一應人力制度還是當年,卻多這么多規矩,當然他們就覺得約束。破靈州,入橫山,黨項再無強敵,按照以前的規矩,自該任他們搶掠。現在不能這樣做了,但軍隊還沒有完全改過來,這是事實,我們要承認事實。”
賈昌朝有些尷尬,咳嗽一聲道:“禁軍經過數年整訓,軍紀嚴明,自然不跟以前一樣了。”
杜中宵道:“那可未必。此次進攻黨項,攻靈州展現的是軍隊的戰力,攻橫山,敗要看他們的軍紀如何。所以制誥前去,只要多看多聽,不管發生什么事情,都由朝廷處置,不可在前線跟將領生嫌隙。將領們是粗人,拿刀殺人的,不要惹了他們。”
這話出口,一時間官廳里的氣氛有些壓抑。大家猜到了前線如此,卻誰也沒有說出來,有意無意地避過。甚至派劉敞去橫山的目的,主要就是因為最近降兵作亂的多,卻沒有人這么說。
自杜中宵到河曲路,連戰連勝,軍功彪炳,對禁軍是非常大的壓力。其實何止是禁軍,對朝廷官叫的壓力也不小。杜中宵練營田廂軍的時候,偏處京西路一地,得到的中央支持不大。等到一戰驚人,震驚之余,朝廷官員總認為自己也可以練出強軍。狄青所帶領的大軍,就是這幾年京城禁軍整練的,不但是軍隊的成績,也是朝廷官員的成績,還是皇帝的臉面。出了問題,大家還想維持這個臉面。
看了看眾人,杜中宵道:“黨項終究小國,滅了之后,我們面對的是契丹。若是軍隊不能煥然一新的話,如何跟契丹作戰?從鎮戎軍到靈州,不過數百里,作戰并不順利。數百里在契丹,不過是兩州之間的距離,兩地之間動輒數千里。軍隊的問題,不在黨項一戰中看清楚,總不能到了跟契丹作戰時,再說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是制誥此去勞軍,只要多看一看聽一聽,軍中有什么問題,才好后續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