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遙無奈地搖搖頭,說道:“我們在趕路,更是在逃命,財不露白啊!”
幼薇不由得伸手摸了一下隱藏在腰間的玉帶劍,說道:“我還怕人打劫嗎?”
“我看你是嫌溫公子命長了。”雪卿在一旁冷冷地說了一句。
幼薇這才想起來,若真是價值千金的買賣,一定會引人注目,說不定還會引來尹天樞……
溫蒼面露春風一樣柔和的笑容,寵溺地看著幼薇道:“不用買了,生平能夠得見一次,已經很難得了。”
在人群的一陣陣起哄中,那商人將卷軸取了出來,在手中徐徐展開。
這幅畫與庾府掛著的那一幅掛軸畫作不同,乃是精致小巧的手卷。
庾遙和溫蒼一眼就看出裝裱用的是十分罕見的雪片綾,皇宮大內之中都很少有,據說一寸便值一金,可見收藏者對這幅畫不僅珍之重之,而且分外愛惜。
待到那幅畫完全展露在眾人之前,在場眾人無不睜大了雙眼。
如此精妙絕倫的畫技,絕對是出自成名的大家之手。
而前代畫師之中,并沒聽說哪一位畫過這樣一幅畫。
想必一定是韓道融的真跡無疑了。
畫上是一處雅致的莊園院子,還有一個身量嬌小瘦弱的女童背影。
她正跑向石桌上的一籃新鮮荔枝,從流暢的線條里可以看出她是多么地歡欣雀躍。
留白處還題有幾句詩:“亞身踏節鸞形轉,背面羞人鳳影嬌。只恐相公看未足,便隨風雨上青霄。”
幼薇眼神極好,遠遠地也看得清畫上的簪花小楷,只是不解其意,便小聲地念了出來。
溫蒼道:“這是唐代章孝標所寫的《柘枝》,也就是荔枝。只是不知為何只有后幾句。”
庾遙和雪卿也搖了搖頭,表示也不知道是因為什么。
《柘枝》原本是一首七言律詩,共有四聯八句,這畫里少了一半。
溫蒼仔細看了看那幅畫,又對庾遙道:“庾兄,依我看,這的確是韓道融的真跡,這錠金子算是值了。”
庾遙笑而不語。
此時貼近在那幅畫正前方的王淵已經看傻了。
他雖然對繪畫沒什么高深的造詣,但畢竟從小見得多了,此刻也看出這幅畫中的人物雖然只有背影,但是卻形神兼備、氣韻生動,與周圍景物融合得分外恰當。
技法的運用上,縱觀當世名家,也的確最貼近韓道融的慣用手法。
默然良久的人群突然爆發出一波波地贊嘆聲。
那商人見狀連忙將卷軸合上,火速收在錦盒里。
“哎?別那么小氣嘛!再讓我看一眼啊……”王淵方才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那商人將畫收起來,他才回過神來確認自己的確是見到了韓道融的真跡。
這若是有一天被他父親捉回家去,淡淡提上那么一句,一定能將他父親氣得七竅生煙。
那商人將錦盒放在隨身的包袱里收好,又將桌上的金銀銅錢搜羅了個干凈,通通揣進懷里。
“對不住了各位,我還要趕路呢,今天務必再走上三五里才行,下次有緣再見。”
眾人見那商人要走,都忍不住挽留起來。
“別走啊,再聊一會兒!”
“掌柜的,上一壺好茶來!”
“對對對,茶錢我請了!”
這岳州城客棧的掌柜竟然也是風雅之人,早已顧不得生意,只一心盯著那商人手中的畫。
忽然聽到別人喚他,這才醒過神來,走上前去,對那位商人道:“這位客官有禮,小的真是有眼不識泰山,還請饒恕則個。客官不如今日就留宿小店吧,小的一定好酒好菜,好生招待!”
“不不不,多謝掌柜好意,在下有要事在身,只求一餐果腹,馬上就要啟程了。”那商人推辭道。
說完話就要起身出門。
而此時門口也早已圍滿了人。
眾人想不到那商人竟然連送上門的便宜都不占。
幼薇努力壓低聲音,對庾遙、溫蒼說道:“我怎么覺得這人的身形步法有異,像是練過武功的?”
溫蒼點點頭道:“你說得不錯。”
庾遙道:“若是江湖人士卻打扮成富商大賈的樣子,只怕事情不會如此簡單。”
突然,客棧門外的人群里,傳出來一個聲音:“請留步!”
是一個有些年歲的男聲,聽起來似乎中氣十足。
人群向兩邊讓開,走進來一位看上去十分矜貴的人。
掌柜的連忙迎上去道:“盧員外,什么風把您吹來了?小店今日真的是蓬蓽生輝啊。”
那位盧員外笑了笑,說道:“我路過此處,遠遠地似乎看到了韓道融的畫,這腿就邁不開步子了。”
幼薇心想,看這人通身氣派,像是個大財主,看來對這幅畫也有興趣。
客棧掌柜向方才那個商人打扮的人介紹道:“這位客官,你有所不知,盧員外有我們岳州最大的宅院,里面收藏的都是名家名作。”
那商人不屑地說道:“這于我有何干系?還請讓讓,別擋著我趕路。”
盧員外倒是分外客氣,笑吟吟地施禮道:“這位大哥還請暫時留步,舍下就在前面不遠處,若不嫌棄,可否……”
那商人護住包袱,說道:“別喊大哥……我看你比我老多了。我對你的宅子沒興趣!”
盧員外道:“好,好,那我們就在這里多說兩句。您手上那幅畫我方才看了,的的確確是韓道融的真跡,不知您多少錢才肯割愛?不瞞您說,我薄有積蓄,對這幅畫是志在必得!”
那商人上上打量了盧員外一遍,說道:“你?這等稀世珍寶,只怕你是出不起價錢。”
盧員外笑道:“整個岳州城,若我出不起價錢,恐怕就沒人能出得起價錢了。您獨自一人孤身上路,帶著這樣的寶貝只怕也不方便,若是價格合適,不如考慮出手,換得銀錢豈不是更逍遙啊?”
那商人道:“你真有心要買?”
盧員外道:“您只管開價,我絕不還價。只不過,我有一個問題,還請您先替我解惑。”
那商人沉吟片刻,才說道:“你先說來聽聽。”
盧員外仍是笑吟吟的,溫和有禮:“世人皆知崔道融性情古怪,從來不理會登門求畫之人,所以,他傳世的畫作數量極少,所畫的人物也都是與他大有淵源之人。不知這畫中的女童是何許人也?這畫又是怎么到了您的手上?若是賊贓,只怕在下便要報官了!”
那商人臉色一變,說道:“你這人休得胡言亂語!我是個正正經經的生意人,買來賣去有什么稀奇?又怎么會是賊贓?若不是今日我將這幅畫亮出來,世人恐怕連韓道融畫過這樣的畫都不知道呢!”
盧員外仍笑著說道:“那您一定知道這畫上的女童是何人了?還請您為我解惑。”說罷一把扯下自己腰間束著的錢袋,輕輕一倒,里面倒出來的竟然是金豆子!
滿滿一袋金豆子!
那商人看得愣住了,許久才開口說道:“我是從汴京城里一個破落戶兒手里買來的,我猜想應該是多年前韓道融去汴京城時所畫,畫的應該就是那個破落戶兒的家人和宅院。”
世人皆知,韓道融的確到過汴京。
他在汴京時與很多當時的官宦、文人有過交往。
而庾崇谷那幅畫就是畫于那個時期。
而那時也正是韓道融衣食無憂可以安心作畫,技法最為成熟的階段。
盧員外點了點頭,說道:“既然如此,前面不遠處就是一家銀莊,您這就隨我去取銀子吧。”
那商人又愣了一下,說道:“你竟然不問問我開價幾何嗎?”
盧員外笑道:“看來您還是擔心我買不起。若我拿出的錢數不合您的意,我再多取些就是了。請吧。”
在眾人的簇擁下,盧員外與那商人走出了客棧,往不遠處的錢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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