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穿過假山石洞,越過一座座船形亭臺,經過許多行色匆匆的童子身旁,不多時便來到一座二層樓閣前。
幼薇三人仰頭望去,只見上方懸著一塊牌匾,寫著“尋芳深處”四個大字。
少夫人將幼薇等人引進一樓的廳堂,說道:“我夫君性格孤僻古怪,平日里他的臥房,除了我,不許任何人入內,這樓里也不許留下人伺候,因此遠方貴客駕到,竟然連一個能通報的人都沒有。”
幼薇笑道:“那我們今日的運氣實在是很好,剛要到訪就遇到少夫人回來。”
少夫人道:“諸位請略坐一坐,待我去知會一聲,不知三位是何來歷,如何稱呼。”
庾遙拱手施禮道:“有勞少夫人。我們三人都是大周岳州人氏,因我的異姓兄弟身中奇毒才冒昧求見。本人姓庾,這是我家小妹,這位公子姓溫。”
少夫人點了點頭,轉過身去。
可沒走幾步,卻略一回眸,媚眼如絲,絲絲都向著溫蒼而去,隨后她又收斂衣袂,走上樓去。
幼薇心中嘆息,難道溫蒼真的是百年不遇的唐僧肉體質?
怎么不管是豆蔻少女還是深宅大院的婦人都難免要多看幾眼?
就連病容殘損也不能幸免……
幼薇心中無奈,卻還是一邊扶著溫蒼坐下歇息,一邊問道:“累不累?”
溫蒼仍舊面色蒼白,毫無血色。
他搖了搖頭,沖著幼薇淡淡一笑。
庾遙也在一旁坐下,說道:“早知如此,我就不應該服下皇上賜的靈藥,應該留給你才是。”
溫蒼道:“皇上身邊的王內官手段實在是毒辣,恐怕皇上就沒想過要有為我解毒的一天。”
庾遙嘆息道:“總是聊勝于無吧。”
溫蒼看著庾遙,認真地道:“庾兄,個人都有個人的命數。如今,我見你身子大好了,恢復武功也指日可待,你不知道我心里實在是歡喜。”
“啊!”
溫蒼話音未落,三人便聽見樓上傳來一聲凄厲已極的尖叫聲。
幼薇脫口而出一句:“少夫人!”隨后快步跑上樓梯。
庾遙攙扶著溫蒼也緊隨其后上了樓。
幼薇上到二樓,只見二樓有好幾間屋子,其中一間房門大開。
她連忙快步沖進屋中,只見小葉紫檀木的橫榻上仰面躺著一個人,面色青紫,七竅流血,顯然已死去多時,屋中已有濃郁的腐尸氣味。
而少夫人則瑟瑟縮縮地癱倒在門邊,被嚇得口不能言。
幼薇低下身子,伸手想要扶起少夫人,可她顯然受驚過度,只是周身不住地戰栗。
很快,庾遙和溫蒼也來到了房門外。
幼薇對少夫人說道:“少夫人,此人可是你的夫君?”
少夫人顫抖著點點頭,細嫩的手掌撐在地上,正努力地往屋外挪去。
幼薇不忍,上前落力將少夫人架了起來。
此時庾遙已走進房間,四處張望。
鴛枕紗衾看似質地考究,終歸是尋常的物件兒。
水晶珠簾上,一顆顆水晶珠細膩溫潤,倒是頗有些不凡。
庾遙轉身的霎那,用余光掃了一眼墻壁,卻震驚得倒退了兩步。
那面墻壁上掛著一幅畫,畫的是一位美人兒在曼陀花兒的包圍下安靜地沉睡。
那美人兒一側玉臂舒展在身旁,手掌的線條分外柔和,顯得細弱無骨。
半邊臉和半邊身子都被花朵覆蓋,只露出半張精巧俏麗、美艷絕倫的側臉。
留白處題著一首詩:東風小院闌干曲,滿地梨花涴香玉。金囟晝靜燕初閑,火養沉煙一絲綠。
再看那落款……庾遙和溫蒼不自覺地交換了一下眼神。
庾遙走到少夫人面前道:“少夫人方才說娘家姓韓?”
少夫人癱在幼薇的身上,點了點頭。
庾遙指著墻上的畫,問道:“那么畫中圣手韓道融可是你的什么人?”
少夫人緩緩抬起頭,等了許久,仿佛是等著方才的驚恐漸漸散去,才開口說道:“那落款如此潦草,你們竟然也認得出?看來兩位公子身份也不尋常。”
庾遙拱手施禮道:“少夫人別誤會,我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自小喜好書畫,早聽聞韓道融的大名,心馳神往已久。沒想到,在這大理國境內竟然還能有幸一睹他的真跡。聽聞他過世時家徒四壁,后人想尋出幾件墨寶變賣都不可多得,少夫人房中掛著他的真跡,一定與其有著極深的淵源。”
少夫人又將頭低下去,沉默不語。
幼薇覺得她漸漸有了力氣,便不再撐著她的身體。
“當真是韓道融的真跡?”幼薇問道。
“千真萬確。”庾遙道。
溫蒼也點了點頭,算作附和的意思。
幼薇好奇心起,也走近那幅畫。
靠得越近,幼薇越能從畫中聞到一股奇特的香氣。
雖然此時屋中已被腐尸的味道所籠罩,但是幼薇嗅覺格外靈敏,覺察到此時屋中除了少夫人在散發著一種香氣以外,墻壁上這幅畫也同樣散發著香氣。
而這兩種香氣雖然都幽微細幼,不易察覺,但是幼薇卻能分辨出兩者有顯著的不同。
“韓道融是我的父親。”
少夫人突然開口了。
幼薇震驚不已,連忙回過頭來看她。
庾遙未敢再追問下去,只是說道:“少夫人節哀,如今還是盡快派人報官查驗才是。”
少夫人點點頭,轉身想往樓梯處走去,卻苦于身子癱軟,移步艱難。
幼薇見狀連忙走上前去扶住她,并說道:“少夫人慢些,還是倚靠在我身上,慢慢走吧。”
少夫人抬眼看了幼薇一眼,眼神中含義無限。
“庾姑娘,謝謝你。”
“少夫人不必客氣。”
幼薇攙著少夫人步下了樓梯。
少夫人走出門外,喚過一個小童,責令他跑去近處的府衙報信去了。
庾遙和溫蒼卻仍留在樓上。
溫蒼道:“庾兄,你有沒有覺得這畫上的女子與少夫人有幾分相似?”
庾遙點了點頭,說道:“我也正想說此事。可是看這位少夫人年紀輕輕,韓道融去世之時,只怕她還未足年,這畫上的人應該不是她。”
溫蒼道:“莫不是她的母親?”
庾遙道:“很有可能。她說韓道融是她的父親,那么她的父親為她的母親畫上一幅畫情理上也說得通。”
說話間庾遙早已走到了門邊上,細細地查看了一下。
溫蒼湊上前去問道:“可有什么發現?”
庾遙道:“這門是反鎖著的。邊緣處有被破壞的痕跡,看著像是少夫人看門鎖著強行撞開而導致的。”
溫蒼道:“難道這個留園的少主是服毒自殺?”
庾遙頷首道:“如今看來,這種可能性很大。父親驟然離世,又與妻子口角,導致妻子離家而去。他一個人在這偌大的宅院里,一時想不開也是有的。”
溫蒼緩緩走近那具尸體,卻被庾遙一把攔住。
“別靠得太近!曼陀羅花大多有劇毒,而且珍稀的品種毒性不明。他若是選擇服毒自盡肯定不會舍近求遠,必然是服下了某種曼陀羅花,靠近了若是沾染上一星半點,也不知那位少夫人會不會解毒。”
溫蒼后退了一步,卻仍然盯著死者的臉端詳,半晌后說道:“可是若我一心求死,一定會選一個毒性溫和的品種。你看,他面目猙獰,死前一定很痛苦,哪有人會這么折磨自己?”
庾遙聞言不禁笑著說道:“幼薇啊幼薇。”
溫蒼不解其意,問道:“怎么突然喚起幼薇的名字來了?這與她有何干系?”
庾遙笑道:“我是覺得我這個妹妹實在是很有本事,不但在男女之情上已將你調教妥當,這斷案的本事竟然也見長了。”
溫蒼蒼白的臉上倏然浮上一絲緋紅,說道:“庾兄莫要取笑了。怎么,難道只許你們揮斥方遒,一切盡在掌握,就不許別人暗中偷師學藝了么?”
庾遙輕笑一聲,扶住溫蒼,將他往門外領去。
“這話倒也不錯。可是兩個人若要長久地兩廂情好,切不可都過于聰明了,否則只會陷入彼此猜忌爭斗。像你們這樣互補,我瞧著就很好。你無事多多將養身子,不必求取這種進益了。”
溫蒼也淡淡一笑,說道:“庾兄之言,誰敢不從?普天之下,誰講道理能講得過你們兄妹二人?看來我是最有福氣的,可以安然逍遙一世了。”
此話剛一出口,無論庾遙還是溫蒼心中都是一痛。
是啊,一世。
可誰知溫蒼這一世究竟還殘存幾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