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里，兩人再次沉默下來。
書房外，楚妙音抵在某個侍衛脖子上的劍也緩緩放了下來。
這把劍依然是高黎給她的那把翠鳥劍的同款，雖然開刃，可刃口角度很大，并不特別鋒利。那位侍衛脖子上帶著一道血痕，緩緩退開。
楚妙音低聲道：“我知你職責所在，此事過后，我必將登門道歉！”
那侍衛趕忙說道：“多謝三公主體諒，卑職豈敢接受，有您這句話，卑職今天死在三公主劍下也值了。”
“誒我草，嚇死老子了。”帶著指虎的李鐵拳放下一旁一個老頭說道。
那老頭皺著眉說道：“虎爺，你究竟是哪邊的？剛剛你把我抓起來做什么？”
李鐵拳說道：“嗨呀，我當然是陛下這邊的，我那兄弟鬼點子多，我怕你先沖進去送死，所以拉著你點。”
那老頭一撇嘴，說道：“虎爺，咱倆這么熟的嗎？上次你在醉仙居欠我的銀子還沒還呢。”
李鐵拳笑道：“你放心，俺兄弟有錢，回頭俺跟他借點還給你。”
那老頭嘆了一口氣，說道：“可千萬別出事才好啊。”
顧無憂在一旁說道：“剛剛那情形，里面都沒出事，接下來應該就沒事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陛下爆發出如此恐怖的殺氣啊。”
書房里，氣氛漸漸回暖，高黎伸手去摸那個被皇帝戳破的酒心巧克力，結果皇帝手更快，輕輕捏起，丟進嘴里。
算你贏了。
高黎在心里說著，去捏下一個，結果皇帝又搶走了一個。
高黎看著皇帝，皇帝滿臉得意：“你說過，這是給朕的禮物。”
高黎便直接將盒子推向皇帝那邊：“陛下請。”
皇帝從里面拿出來一個，遞給高黎：“這是你的。”
高黎接過，口中說道：“謝主隆恩。”
皇帝通過如同兒戲一般簡單的表達，來告訴高黎，這里的一切都是皇帝的，他給你，你才能要，他不給你，你就不能拿走。
高黎懂。
雖然感覺，這沒啥意思。
“你知道嗎，其實朕看著你，就仿佛看到了年輕時候的朕。”皇帝挑起話頭，語境朝著溫和的一方發展。
“陛下年輕的時候也有著采花小郎君的外號？”高黎問道。
“算了，我們還是開戰吧。”皇帝說。
“陛下您消消氣，是我錯了。”高黎笑道。
皇帝說：“我桌上有茶，你幫我端過來。”
高黎走過去，將茶杯端起。趁著這個功夫，皇帝指尖劃過每一枚巧克力，當他指尖觸及某一個的時候，他眼角微微一動，不過卻沒有任何表現。
高黎回來，將茶杯遞給皇帝，皇帝伸手接過，然后放在身旁。
“那個時候，我有了一個太子妃，那是個天人，和你一樣。”皇帝繼續這個話題，“那個時候的我，還不知道關于祖先，關于天人和邪異，那個時候的我，就是個傻皇子，以為全天下都是我的，未來，我只要繼承下來就好了。可后來，我的父皇告訴我，這個世界，根本不像看起來那樣，他的背后隱藏了太多多秘密。那一天，我懂了很多。你也許不信，我當時怕極了。因為那些傳說，那些強大的天人和邪異，真的嚇壞我了。可，我的太子妃，我的皇妃，是她的存在安慰了我，她告訴我不用害怕，因為她會幫我。”
“那個時候我太傻了，我不懂，我甚至恐懼她的存在，甚至在她給我剩下了妙音之后都沒有絲毫改變。可就在她剛生下妙音不久，她便離開了，她成為了天神。她建立了天神組織，她告訴我，只要將天下所有反對我的人都納入自己掌控之中，這個世界就沒有什么可怕的了。”
“一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她對我的愛。”
“從那一天開始，我便陷入深深的后悔之中，我曾經希望她回來。但是她告訴我，她并不恨我，她一定要幫我達成愿望。”
“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我變了，我變成了現在的我，我必須要回應她對我的愛意。也許你不能理解，這么多年來，我們雖然從未見面，可我卻始終在她的愛意環繞之中。”
皇帝說完，看著高黎。
高黎道：“為皇帝者多鐵血無情，也許有多情君王，但是陛下您絕對不是。所以我從那個時候就很奇怪，究竟是什么讓你能一直心心念念著皇妃殿下，現在我懂了。”
皇帝說：“我必然要讓這個世界變成屬于我們自己的世界，我必然要驅逐所有外來者，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高黎，你愿意幫我嗎？”
高黎道：“我有一言，陛下且聽聽看。”
皇帝說：“你說吧。”
高黎說：“我知道，您的職責和您的環境讓您無法對外來人產生信任。不過這和我的信條正好相反，您看我的黎莊，我的燕南城。從一開始，我就喜歡這些妖族，我的身邊天人邪異環繞，我半點都不排斥他們。因為在我的眼中只有敵人和朋友兩種，只要對我沒有敵意，那就是朋友。若是按照陛下您現在所說的，現在滅了天人和邪異，再滅了我。那么接下來，陛下您是不是要對其他妖族動手了？就像是鷹妖一樣？“
皇帝笑道：“你忘了，朕親自給了他們權利，如同普通人一樣的權利。”
高黎道：“賦權容易，奪權，也容易。其他妖族比起猴妖有太多天賦，牛妖力大無窮；蛛妖擅長織造；野豬妖吃苦耐勞；鷹妖會飛，而我們猴妖呢？其實我們猴妖根本沒啥特別的對方對吧。而將來一旦其他妖族大規模擴張起來，勢必會與猴妖爭奪資源，到時候，在這個沒有任何其他妖族的朝堂上，將不會有任何一個人幫他們說話，然后下一次種族大戰就會開始。”
皇帝沒有說話，高黎看著皇帝表情，說道：“我猜陛下您如此高瞻遠矚，深謀遠慮，肯定早就想到了這些了。所以，難道您不感覺，以種族來劃分邪惡與否，這歸根結底是自卑的表現嗎？”
皇帝冷笑道：“自卑？”
高黎道：“對，自卑。將別人描繪成十惡不赦的混蛋，為自己殺死他們找到一個最站不住腳的理由。歸根結底是對自己的力量不自信，時刻擔心對方會超過自己，所以先抹黑他們，然后再給自己人一點點心理暗示，仿佛自己已經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可回過頭來想想，陛下，這個世界其實足夠大，大到足以容納所有人。”
皇帝深吸一口氣，似乎想說點什么，可終歸還是沒能說出來，僅僅只是將這口氣吐出去。
“你小子，究竟想說什么？直說吧。”皇帝說。
高黎道：“我們為什么不高高興興，大家一起賺錢呢？”
皇帝說：“又是你之前的那套說辭嗎？”
高黎道：“是啊，有錢大家一起賺嘛。你看我燕南城的百姓，大家現在都忙著賺錢。城里違法之事幾乎絕跡，因為大家都忙著賺錢。”
皇帝說：“聽說你的那些鷹妖們也開始適應你燕南城的生活了？”
高黎笑道：“鷹妖們也許和我們的生活環境不同，可不同的世界卻都有一個共同的語言，那就是銀子。他們如果想要來賺我們的銀子，首先就必須要懂我們的世界。等他們懂了我們的世界之后，他們也就變成了我們，這便是所謂的文化同化。”
皇帝說：“可他們，終歸是他們，朕，不能相信他們。”
高黎反問道：“那么陛下可以說一說，您能相信幾個人？”
說著，高黎伸出雙手。
“你做什么？”皇帝問道。
“我敢打賭，陛下您人信任的人根本不超過十個，不信，咱就數數看。”高黎道。
皇帝搖搖頭，道：“你說對了，朕在世上能信任的人，寥寥無幾。”
高黎道：“我也一樣，這世上所有人都一樣，有幾個人能夠將自己的背后托付給他呢？陛下，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情是能夠經受考驗的。與其追求一個單調的只有自己的世界，不如試著想想，如何建立一個多姿多彩完美世界，如何？殺人很容易，可要建立秩序，獲得最終完美結局卻并不容易，我好不容易碰到一個了不起的皇帝，不如，我們一起試試看，如何？”
皇帝哈哈大笑，道：“高黎啊高黎，你小子，有那么一瞬間，我真的被你說得動心了！告訴我，你是怎么想到那么多的？”
高黎想了想，說道：“在我的世界里，有一個游戲，我方五個人與對方五個人戰斗。游戲的勝利取決于個人的修為和五個人的配合，可一盤游戲之中終歸有人表現好，有人表現不好。對于表現不好的人，有人會選擇鼓勵，并且默默承擔起更多責任，最終帶領大家走向勝利，我們將這些人稱之為強者，而這些強者也將會越來越強最終會成為直接頂級強者；可大多數人則會選擇咒罵表現不好的人，并且自己不認真戰斗，然后將自己的不認真歸結到隊友身上，甚至會幫助對手取勝，并且和對方一起嘲笑自己隊伍的人，這種人，我們將其稱之為廢物。這類人是弱者，他根本沒有辦法幫助隊友們勝利。比起承擔更多責任來獲取勝利，他們更希望通過辱罵隊友來獲得自己的優越感。更有甚者，他們頻繁幫助對方獲得勝利，這樣他們輸掉了游戲，可他們卻做到了精神上的勝利，因為他的精神站在了勝者的那一邊。然而可笑的是，獲勝的一方也瞧不起他們。”
皇帝聽了，哈哈大笑，說道：“這個世上還有這種蠢貨嗎？”
高黎道：“有，而且，很多。我常常思考，是什么讓他們寧可放棄勝利也要選擇呈一時口舌之利。后來我想到了，畢竟比起自己努力，指責他人要簡單的多，甚至可以放棄思考。”
皇帝瞇縫起眼睛，說道：“啊，我算是聽出來了，你小子這是拐彎抹角的說我呢。”
高黎笑道：“天地良心，我說的每一個字都發自肺腑。”
皇帝點點頭，看了看手邊的茶碗，伸手摸過去，高黎的手卻按在茶碗上。
“陛下，這杯茶，您還是別喝了，涼，喝了會拉肚子。”高黎說。
皇帝看著高黎，眼中帶著笑意，道：“你不是不怕的嗎？”
高黎嘿嘿笑道：“那是裝出來的。”
“那你告訴朕，這里是什么東西。”皇帝指著最靠近高黎那邊的那枚巧克力說道。
高黎伸手將那個金箔球捏起來，然后放進懷里，笑道：“來自艾卡西亞的驚喜。”
皇帝嘆了一口氣，說：“拉朕起來。”
高黎立刻起身，將皇帝拉起來。皇帝卻死死握住高黎的手，說：“告訴我，高黎，你來的那個世界，是不是一個完美的世界？”
高黎道：“相信我，陛下，那個世界爛得您無法想象，而我，正想辦法不讓這個世界變成那個世界。”
皇帝說：“那么，如此爛的世界，怎么會誕生一個你？”
高黎笑道：“因為我恰好出生在一個還不錯的國度里，他并不完美，不過比起其他垃圾國家，好歹正在努力之中。”
皇帝說到：“你又如何保證，你的國度，就是一個不錯的國度？”
高黎道：“全靠同行襯托。”
皇帝盯著高黎的眼睛，道：“好，我懂了。”
高黎道：“陛下能懂，那就真的是太好了。”
可皇帝依然沒有松開高黎的手，說：“那么，告訴朕，關于這次朕勝利，你就沒點表示啥的？”
高黎笑道：“回陛下，您欠的債，我給您免了。”
皇帝卻又說：“可你弄死了我的一個天鷹戰士。”
高黎道：“那就兩清了唄。”
皇帝一把丟下高黎的手：“你這熊孩子怎么能這么摳門？”
高黎道：“艱苦奮斗，是我的優良傳統啊。”
皇帝揮揮手，道：“走吧，看著你就心煩，本來想從你這敲點東西出來，結果反倒讓你給朕一頓說教。”
高黎轉身，笑道：“那么，微臣再次恭賀皇帝大勝。另外，屋頂那人剛剛往陛下茶碗里滴的東西落在了外面，還請陛下不要責罰。”
皇帝呵呵一笑，道：“去吧。”
高黎離開，從里屋走出一個清麗女子，她面容雪白，頭發卻是灰色，臉上帶著恬淡的笑容，來到皇帝身邊，輕輕靠在皇帝懷里，然后低聲問道：“這孩子，能幫上忙嗎？”
皇帝想了想，然后搖搖頭，道：“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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