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如蘭道:“我總覺得今晚接連發生刺殺和謀殺,舞會的組織者或許脫不開干系,少帥還是多方了解一下,我也能夠利用現有的關系查清一些事情,相信很快事情就會有所眉目,至于羅獵,我看他一時半會應當不會有事,他若是被人陷害,那么還是呆在巡捕房最安全。”
羅獵被關押在法租界的巡捕房內,他暫時沒有吃什么苦頭,于廣龍就算再恨他,也必須遵照程序,于衛國死在了法租界,他無法將疑犯轉移到自己的轄區關押。
羅獵這一夜過得非常平靜,他仔細考慮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從一開始老安對他的提醒,他就意識到舞會現場可能會出事,只是他并沒有想到槍手會選擇張凌峰作為目標,營救張凌峰是出自本能,在那種情況下,他并沒有太多的時間去考慮。
于衛國的死更是一個意外,有人趁亂下手,事情發展到現在更像是一場預謀,自己和于衛國曾經的矛盾,現場找到的兇器,所有一切都指向自己。到底是誰在陷害自己?羅獵將疑點縮小,最終落在了兩個人的身上,一是任天駿,還有一個就是白云飛。
任天駿對付自己可以簡單地解釋成為父報仇,可白云飛卻缺少將自己置于死地的理由。
羅獵沒有親眼看到那柄割斷于衛國喉嚨的飛刀,可是他相信飛刀的存在,飛刀既然是他常用的武器,就有失落在外的可能,自然會有被別人拾到的機會,或許奪去于衛國生命的就是這樣的一柄飛刀,但絕不是自己出手。
羅獵仔細回憶著舞會上的每一個細節,張凌峰首先被排除了嫌疑,如果不是自己關鍵時刻推了他一把,那顆子彈已經奪走了他的性命,在那樣的狀況下,張凌峰不可能騰出手來再去做其他的事情。
趙虎臣?也不可能,他也是那晚的受害者。
外面傳來的腳步聲打斷了羅獵的思緒,一個聲音道:“有人來看你了。”
羅獵活動了一下手足,站起身來,他本以為來人是葉青虹,可從遠處走來的身形又不像,來人身穿黑色西服帶著禮帽,手中拄著一根文明棍。
來到門前,巡警打開了鐵門,向那人道:“宮本先生,十五分鐘。”
那人應了一聲,走入鐵門內,巡警從外面將鐵門鎖了,然后離開。
羅獵雖然沒有看清對方禮帽遮住的面容,卻已經從熟悉的氣息中猜到了她的身份,搖了搖頭,重新坐回自己冰冷的鐵床之上。
蘭喜妹摘下禮帽,她化了妝,帶著黑框眼鏡,還貼上了兩撇八字胡,她的化妝術非常高明,應該可以和擅長此道的麻雀一較短長。環顧了一下這昏暗狹窄的牢房,輕笑道:“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羅獵道:“你是專程來看我笑話的?”
蘭喜妹幽然嘆了口氣,來到羅獵的身邊,伸手去解他的衣服,羅獵不明她的意圖,愕然道:“你干什么?”
蘭喜妹瞪了他一眼道:“看看你的傷口。”
羅獵微微一怔,旋即腦中一亮,他想到了一件事,自己受傷的時候蘭喜妹并未在場,她因何知道的如此清楚,甚至連自己受傷的部位都一清二楚?除非……羅獵默許了蘭喜妹的行為,蘭喜妹為羅獵檢查傷口換藥包扎之時,聽到羅獵平靜道:“藏身在教堂塔樓內,意圖射殺張凌峰的那個人是你。”
蘭喜妹微微一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仔仔細細將羅獵的傷口給包扎好了,然后啐道:“你總是壞我好事。”低頭盯住羅獵的雙目道:“你為何猜到是我?”
羅獵道:“跳出黃浦,想想滿洲就不難猜到。”滿洲的局勢在平靜了一段時間后再起波瀾,北滿軍閥張同武和南滿軍閥徐北山圍繞蒼白山爭奪地盤的戰斗越演越烈,在羅獵初識蘭喜妹之時,蘭喜妹就是黑虎嶺的八當家,而黑虎嶺和徐北山一直過從甚密,也就是說蘭喜妹處于張同武的對立面。
蘭喜妹伸手在羅獵的腦門上點了一下:“就數你聰明。”
羅獵道:“我現在這個樣子也和你有關了。”
蘭喜妹搖了搖頭道:“我從不害你,我到塔樓只是為了阻止其他人害你,只是湊巧看到了張凌峰,所以我準備趁機結果了他,沒想到你居然插手。”
羅獵道:“那殺手原本的目標是誰?”
蘭喜妹道:“應該是任天駿。”
羅獵點了點頭,他已經推斷出當時的狀況,殺手殺死任天駿而后嫁禍給自己和葉青虹,能夠做出這一手布局的人最可能就是白云飛。
蘭喜妹接下來的話也證實了羅獵的猜測:“塔樓都沒有派人警戒,這么大的疏漏本不該出現在白云飛這么縝密的人身上。”
羅獵道:“他的處境應當也很麻煩。”
蘭喜妹道:“所以他急于找人來背這個黑鍋。”
羅獵卻搖了搖頭道:“于衛國不可能是他殺的,一個人布局那么久,就算發生了突然的狀況,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做出這樣的調整。”
蘭喜妹道:“你覺得是誰?”
羅獵問道:“你有沒有注意任天駿當晚的位置?”
蘭喜妹搖了搖頭道:“我沒有找到他。”若非羅獵提醒她也忽略了這個細節,現在回想起來,在她干掉狙擊手之后,始終沒有從瞄準鏡內發現任天駿的身影。而任天駿的確參加了當晚的舞會,也就是說任天駿在有意無意中規避了最危險的位置。
直覺告訴羅獵這絕非偶然,如果任天駿故意規避危險的位置,就證明他在舞會之前很可能就得到了消息,蘭喜妹射擊張凌峰并非本來的計劃,而在她開槍之后,羅獵的出手破壞了她的計劃,但是此后的發展也超出了她的預料。
羅獵道:“任天駿很不簡單啊。”
蘭喜妹道:“雖然現在所有的證據都對你不利,可是白云飛的情況也不樂觀。”
羅獵道:“發生在他的府上,他自然要承擔責任。”
蘭喜妹搖了搖頭道:“我指得并不是這件事,白云飛正在和于家談碼頭的生意,據我說知談判進行得并不愉快,于廣福已經明確拒絕了白云飛的出價,所以白云飛才會邀請于衛國,試圖通過他拉近和于家的關系。”
羅獵道:“你是說他也脫不開嫌疑?”
蘭喜妹道:“目前你的嫌疑最大,警方已經拒絕你的保釋請求,也謝絕你的朋友前來探望你。”
羅獵點了點頭,從蘭喜妹的這番話能夠推斷出自己現在險惡的處境,葉青虹和其他友人至今未能前來探望的原因就在于此,羅獵道:“既然如此,你因何能夠破例?”
蘭喜妹皺了皺鼻子,兩撇假胡子也隨之翹起,模樣頗為滑稽,又透著可愛,她小聲道:“我不是你朋友,我是你女人!”
羅獵的心理素質再強大,這會兒也不禁有些臉皮發熱了,尷尬地咳嗽一聲道:“你現在的樣子可不像個女人。”暗自揣摩,蘭喜妹之所以能夠順利進來探望自己應當和她的日方背景有關。
蘭喜妹咯咯笑了一聲道:“你心中只裝著葉青虹。”她估算著時間不多,也不再繼續調笑,低聲道:“你不用擔心,就算事情發展到最壞的一步,我也會安排你逃離此地。”語氣雖然平淡,可平淡之中又見真情。
羅獵心中暗自感動,無論蘭喜妹是何立場,也無論她做事的手法如何,她對自己的好的確毋庸置疑。羅獵道:“你準備幫我越獄嗎?”
蘭喜妹點了點頭,如果事情當真惡化到了那種地步,也只有越獄才能幫助羅獵脫困。
羅獵道:“如果逃了,豈不是就等于承認了所有的指控?”其實他如果想逃,并不是沒有機會,可背負冤屈,永遠見不得天日那樣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
蘭喜妹道:“于家在黃浦的勢力很強,于衛國的死他們不會善罷甘休。”
白云飛身為這場舞會的主辦人,也被警方叫去協助調查,此刻他就在法租界巡捕房內,換成過去,他未必肯給警方這個面子,可這次的事情實在太大,他也無法脫開干系,所以必須拿出誠意。
于廣龍和白云飛并不陌生,因為轄區的緣故,他們之間的來往并不如法租界巡捕那般密切,可白云飛自從繼承穆三壽的產業之后,對他一直都很客氣。
白云飛當然知道于廣龍現在的做法已經是公然越界,一個公共租界的總巡捕,無論他的權力如何大,也不應該將手伸到法租界,然而死者是于廣龍的侄子,又恰恰死在了他的府上。
白云飛已經照實回答了幾個問題,他盡量還原事實,又盡可能地撇開自己的關系,事實就是他絕沒有計劃殺死于衛國。
“羅獵和死者當晚有沒有發生沖突?”
白云飛搖了搖頭:“記不得了,當晚的客人實在太多,我甚至沒有關注到他們有沒有碰過面,說過話。”
于廣龍道:“你知不知道羅獵和死者之前的關系?”
白云飛仍然搖了搖頭,雖然他樂于將所有的嫌疑都導向羅獵的身上,可理智又告訴他不可以這樣做,如果事情做得太過,反倒會引起別人的嫌疑,自己現在需要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看問題,只要摘清自己,其他的事情都無關緊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