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兆清此時正里外轉悠,原本他是跟過來看看熱鬧,和房東太太勾搭上以后,搬不搬家對他來說興趣不是很大。
現在他覺得這地方真心還不錯,起碼比他們現在住的閣樓好的地方就太多了。這時他從天井過來對汪鳳說:“太太,算了算了,住樓上以后抱著小毛頭上上下下也麻煩,咱們就住樓下好了。”
“你是老大,就讓讓你兩個妹妹好了,讓你媽和她們住樓上,你帶著小毛頭住一間,我自己……”
他臭不要臉的在一旁做著好人,打著好算盤。
“我不要,樓下沒太陽,我責任是要曬太陽的,現在打浦路我們也是住在樓上的,沒理由搬到這里到要住到樓下了,你這人一天到晚只會和我兇,到了外面就慫……”
汪鳳轉過頭把她男人數落了一通,嫌他太“好說話”。并且把打浦路亭子間的閣樓也自動美化成了樓上……
看著這夫妻檔一搭一唱的臭不要臉,汪素生生被氣笑了。
郭惠琴看著女兒在爭吵,手心手背都是肉沒法說話。她知道自己大女兒的脾氣,如果她這時要是幫汪素說話,老大肯定要和她鬧翻天。而幫老大說話,自己實在開不了口。
“這是二姐的房子,她想給誰住就給誰住,你們憑什么來搶房子?”
汪蘭鉆出來也擋在樓梯口,對著大姐和姐夫說。
“滾到一邊去,小丫頭,跟屁蟲勢利眼!”
“瞧你這點出息,老二給你買點零嘴就把你收買了?成天當她的跟屁蟲,是不是也想她給你介紹個野男人啊?”
汪鳳的嘴巴不干不凈,安全就像是個最粗鄙的沒有知識的女人。對著自己的小妹妹,說出來的話不堪入目。
“你怎么這么說你妹妹?”
郭惠琴實在是聽不下去了。
“姆媽,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要把他們帶到這里來,現在你們都出去吧!我這里不歡迎你們,不想看到你們!”
汪素是受夠了,包括對郭惠琴也深深地失望。
郭惠琴明知道帶他們來這里會是什么樣,還是把他們帶到這里,把原本她作為母親應該擔當的女兒間的協調和困擾丟給了自己。
汪素甚至覺得姆媽的態度就是希望自己接受她們全部和之前在亭子間里一樣住到這里,只是她不好意思明確提出。
“你……”
郭惠琴被汪素嗆的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什么好。
“嘖嘖嘖,連自己的老娘都不要了。本事大了,外面有了野男人就開始六親不認……”
汪鳳把孩子交給郭惠琴,挺著大肚子準備要硬往上面沖了,何兆清也擼起袖子準備硬來。
“蘭蘭,去看看誰在,把人叫過來!”
汪素知道這樣鬧下去不是辦法,直接叫妹妹去喊人去。
“哦!”
小丫頭一聽立刻閃出門縫,一溜小跑去喊人了。從她們現在住的地方到巡捕房,平時走路就幾分鐘,她現在跑過去速度更快。
“哎呦,去喊野男人了?喊誰來都不管用。清官難斷家務事!”
“正好把野男人喊來,我們見見面,汪家把你養這么大,供你上學花了多少錢,我們要算算清楚……”
汪鳳說完猛地一把推開汪素,汪素兩只手撐住樓梯就是不讓,結果何兆清沖上來就拉住汪素的胳膊一把將她從樓梯上扯了下來。
何兆清雖然是個大煙鬼,但畢竟是男人,這一下把汪素拽了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旗袍的衣襟卻被他扯豁了一個口子,眼看著他們夫妻兩人就沖了上去。
“去叫人了?我何兆清到是要看看能怎么樣!我是你汪家的入贅大女婿帶著丈母娘來你這里,你能怎么樣?”
何兆清擼著袖子一臉的流氓腔調,完全不知道等會來的是什么人,無知者無畏。
汪素這時她反而不上去阻攔了,知道自己阻攔也是沒用。大姐汪鳳畢竟有身孕,而且她是明知道自己有孕,仗著汪素不敢用力,不敢拿她怎么樣沖在前面。
而何兆清這個流氓,完全不可理喻,如果和他硬來要是吃了他的虧,現在這里的人是沒人會幫她說話的,包括自己的母親。
郭惠琴這樣的傳統女人,入贅的女婿基本就是當半個兒子來看的。更重要的是,他和汪鳳給汪家生了一個孫子,而且是跟著汪家姓,讓她覺得自己好歹也沒讓汪家絕了后。
自己之前一連生了三個女兒,以至于一直覺得自己是汪家的罪人對不起汪家,包括汪素父親汪維棠的投河,她都覺得是自己生了三個女兒讓老頭子覺得沒了指望。所以才……
她知道老二汪素不容易,之前一個人頂起了這個家。但是再好也終究是要嫁到別人家里去的,她唯一能指望的還是老大和女婿還有孫子汪家唯一的男丁。
郭惠琴這種女人嚴格起來說不能算是壞人,但也實在是算不上什么好人。如果以不殺人放火這個標準來衡量壞人的話,其實這個世界上壞人真的也不是那么多。
但是以念頭和出發點導致了行動上是出于自私去損害別人的標準來衡量,很多人都是算不得好人的。哪怕是像郭惠琴這樣的,看起來她也不是為了自己。可實際上她通盤考慮的核心還是為了自己。
為了自己能夠心安,或者完成汪家的傳承那一套,她選擇了傷害二女兒的利益來幫助大女兒。對二女兒的付出和犧牲,雖然也心疼,但是也只是流于表面,心里也認為是理所當然。
滑稽而又一廂情愿的把她自己對子嗣的看法,認為全家人都有這個義務。她自己認為老大和女婿、孫子很重要,就認為其他人也應該和她一樣想。
她這種被封建思想侵害洗腦的女人,如果在原本衣食無憂的家庭環境里,應該是個對每個孩子都能溫柔以待的慈母,只是一旦到了殘酷的現實環境里,需要她作出選擇,她就會不由自主的在心里有了親疏遠近。
在她看來汪家的延續和傳承終究還是要依靠自己現在抱在懷里的那個所謂孫子,下面兩個女兒別看現在是自己的乖女兒,知冷疼熱,以后一旦嫁人還是別人家的媳婦。
汪素心里知道自己媽媽的想法,一直以來她都很清楚。只不過雖然她自己接受的是西式教育,卻也能理解媽媽這種固執的傳統思想。
一直以來傳宗接代的想法在中國人的家庭觀念里都非常重要,以至于讓她和妹妹汪蘭都有著自己作為女兒是對不起家庭的念頭,尤其是小妹汪蘭。
仿佛她的出生給汪家帶來的是災難和厄運,她的存在代表著汪家自私延續的絕望。汪蘭小小年紀在家里做起了很多家務,分擔著洗尿布燒開水和打掃衛生倒馬桶這樣的粗活。
汪家破敗了是不假,但是假設汪家還是和以前那么光鮮,可以預見的是汪蘭的日子也不會像大姐二姐那么好過,整個家庭里她是最多余的那一個。
汪鳳是老大,因為是頭胎,縱然是個女兒,也是享盡了父母的寵愛,加上她從小到大家境都非常富裕,養成了她刁鉆自私的個性。甚至于作為老大,從來不知道想讓下面的兩個妹妹,理所當然的在家里當起了享受者,承擔著兩個妹妹的照顧。
甚至于連她那個廢物男人,汪家姐妹也要一并照顧起來。如果照顧不周,她是會為了自己的男人和妹妹們翻臉的。
這一次她趕到了蹊蹺,汪素一夜未歸,第二天也一天不回,逼問郭惠琴之后她得知汪素不知汪素從哪弄來一套房子,不禁喜出望外。
這個逼仄的亭子間她確實是住夠了,但還不是最主要的。她可以確定自己的男人和那個有著一副齙牙的房東太太有了瓜葛。
何兆清和她同床時身上那股廉價雪花膏味道,不會是無緣無故來的,她知道那味道和房東太太身上的那股味道系出同款。只不過打了大了,罵也罵了,她還能怎么辦?
何兆清一再威脅,自己再不識相,他就要丟下她和孩子出去尋快活去,這是讓汪鳳擔心的事情。她因為連著生了兩個孩子,肚子里又懷了一個,身形早已變的臃腫不堪,帶著三個拖油瓶以后改嫁也非常困難,更何況目前的這個家境到哪能找個像樣的人家
她是寧愿身邊有個何兆清這樣的銀樣镴槍頭也不要找個賣苦力過日子的老實人。畢竟何兆清心情好的時候,那張嘴也能說得她開心的不行。
所以,二妹突如其來的這套石庫門房子,就成為了她搬出亭子間讓男人遠離狐貍精的唯一出路。為了達成目的她是不要什么臉面的,反正妹妹是自己的妹妹,一家人怎么能說兩家話?有房子不讓自己搬進來住這怎么可以?
何兆清原本最近和房東太太打的火熱,不時也能從前門的店里撈點好處,雖然不值錢,但是吃點,拿點到是也比以前方便的多。再說房東太太,假如完全忽略掉她那副齙牙的話,在閨房之中也有她的可取之處,有些地方卻也是妙不可言。
所以他原本是跟過來看看熱鬧,并不是像汪鳳那么上心。但是一到辣斐德路,他心思就活絡了,這種新式石庫門里弄的人家,大多都家境不錯,起碼是中產階級以上,哪里是臭河浜邊上的南貨店老板娘能比的。
他相信以他的手段,如果能在這里安家,不用多久就能在左鄰右舍中打開局面,從中物色幾個寂寞的姨太太和不諳世事的大姑娘對他來說應該不是為題。
就算再不濟,這方面不能得手,到時候這套房子他也能動點腦筋,家里就自己一個男人,想辦法渾水摸魚把房子頂出去,再拿著金條跑路,上海那么大,隨便在哪都能快活一段時間。
所以現在這棟房子里的人都是各有各的心思,都想搬進來住。
汪素不是個不知道和家人分享的女孩。一直以來別說在女人里,就算是和很多男人相比,她都算是一個慷慨的姑娘。
只不過來自于自己那個所謂姐夫的威脅,讓她實在是不能接受。如果汪鳳能夠帶著孩子拋開何兆清和她們生活在一起,她肯定樂意。
就算汪鳳現在變得她已經不認識了,但畢竟是親姐妹一家人,而且侄子也是親侄子,她不可能不管不顧。現在房租不用交,她每月的薪水負擔起比以前寬裕的生活費用也是一點問題沒有。
只是何兆清一直以來對自己的覬覦和猥褻讓她實在無法忍受,如果說在家里她還確信自己擁有自保之力的話,那么隨著小妹漸漸長大,從何兆清的眼神和舉止里,她已經多次看到他越來越不加掩飾的從眼神里透露出淫邪之色。
如果妹妹出點什么事,她是絕對不能忍受的。所以,她要杜絕這種危險的情況出現。
原本她準備繼續出亭子間的房租和生活費,讓姐姐和侄女們起碼衣食無憂,基本的柴米油鹽能保證,自己作為妹妹做到這樣也算是負責了。
畢竟何兆清作為男人,不是斷手斷腳的殘疾人,隨便出去找個活計,家里也不至于過成這樣。退一萬步說,如果何兆清造成的虧空,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家里的日子也不會是現在這個凄慘的樣子。
但是今天汪鳳他們過來說話這么難聽,并且差點要和她動手,卻是真的傷了她的心。包括母親在內,先是把她們帶來,然后看著她們動手卻無動于衷,讓她徹底寒了心。
汪素其實是個善良、孝順、顧家的女孩,哪怕對待同事和阿廖沙都愿意付出精力去進行照顧,只是受了西方教育的她卻也不是愚忠愚孝的愚昧婦人。
當她徹底看清了一些東西,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以后,她也是下了決心,要在今天把事情說說清楚了。她之前讓汪蘭去叫人,雖然沒有當她們的面說是去叫誰,但是汪蘭一定是清楚的。
隔壁就是巡捕房,再稍微遠一點就是醫院,隨便汪蘭把誰喊來,她都有把握可以把她家里這一攤爛事給解決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