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正好,池韞喚來三個丫頭,讓她們搬出書來曬一曬。
大老爺走后,幾箱子書沒人打理,若是返潮生蟲,不免可惜。
絮兒晾好了書,回到屋里,卻見池韞正在書桌旁寫字。
她坐姿極正,提筆垂目,仿佛先生在教學一般標準,只是寫得極慢。
絮兒探頭看了一眼,低呼一聲,真心贊嘆:“大小姐的字真好看。”
池韞看了她一眼,問:“念過書?”
絮兒不好意思地回道:“只認得幾個字,以前夫人管賬的時候,幫著記一記。”
池韞點點頭,不再說話,低頭繼續寫。
這具身體習過武,卻沒怎么寫過字,落筆不免有幾分滯澀。
不過沒關系,她身體康健,只要持續練習,很快就能恢復。
寫了約摸半個時辰,她終于停下來,吁了口氣,慢慢揉著手腕。
絮兒知趣地端上茶來:“大小姐歇一歇。”
池韞“嗯”了一聲,起身走到窗邊。
廊下,有個嬤嬤正跟丁氏說著話,一臉氣憤。
丁氏卻神情淡然,好言安慰了幾句。
待兩人進了屋,池韞無聲笑了一下。
她原以為,與二房翻了臉,日子會不好過。
沒想到,這個原以為膽小怕事的繼母,竟擋在了她前面。
熙和院是受到了為難,但她卻沒有感受到。因為種種怠慢,在丁氏那里得到了補足。
仔細想想,自從池大小姐回來,這位大夫人也算善盡繼母之責,除了沒有幫她出頭爭婚事,日常生活上的照應,并無輕慢。
池韞心念一動:“絮兒。”
“奴婢在。”
“夫人娘家是哪里的?”
絮兒回道:“就在京城啊!舅老爺早年中過舉,后來游學的時候遇到山賊,傷了腿,便在華亭橋那邊開了間筆墨鋪子。”
“哦。”池韞若有所思。
京城土著,小康人家。
現在的池家,娶這樣的不奇怪。可大老爺是池家三兄弟里最出息的,那會兒都快升上四品了吧?算是高官了,完全可以娶一個家世更好的。
這其中有什么考量,池韞身為女兒,不好細問。何況絮兒年紀尚小,恐怕也不清楚內情。
池韞話音一轉:“我久未歸家,對京城的事極其陌生,你來說說,可有什么新鮮事?比如……新帝?”
……
池二老爺心情煩悶。
以為跟俞家的婚事鐵板釘釘,早在幾個月前他就把牛皮吹出去了。
結果出了這等變故,惹得他被同僚好一陣嘲笑。
二老爺一向自視甚高。雖然自身品階不高,但池老太爺當年風光無限,他也曾經被人喚過相府公子。
如今這般,簡直就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下了衙,他也不想回家。
婚事落空的池妤整日摔摔打打,二夫人則拉長個臉,說話帶刀子似的。
他在衙門已經夠憋屈了,回家還得看妻女的臉色。
親隨驅了車過來。
二老爺心中一動,說道:“去醉太平。”
親隨遲疑一瞬,委婉地道:“老爺,夫人讓您早點回家!”
二老爺不以為然:“早點回家干什么?又聽她指桑罵槐嗎?男人在外面的事輪不到她管,去醉太平!”
“是。”
醉太平是一間酒樓。
京城各大酒樓,各有知名之處。比如折桂樓最出名的是菜色,永樂樓舞樂最佳,醉太平則以景聞名。
二老爺進入醉太平時,一個幫閑模樣的男人跟了進去。
這男人就是三夫人使喚來的駱七。
京城這樣的地界,匯集天下精英,各大酒樓為了吸引客人,各出手段。
比如醉太平,它并不是尋常酒樓的樣式,而是一座修建得十分雅致的園子。
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如同一座小型的宮院。
其中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駱七幫閑打扮,酒保小二們都以為他是哪個老爺帶來的,任他穿庭過院。
“嘿,在醉太平隨意玩上一晚,怕得要幾十兩銀,二老爺可真是有錢!”
駱七一邊嘀咕,一邊尋找二老爺的行蹤。
二老爺并沒有在前頭尋歡作樂,而是連穿數個庭院,進了后園。
駱七也想跟進去,卻被攔住了。
他好說歹說,對方都不肯放人。
只道:“便是你家老爺進了這里,也得親自出來領人。”
駱七沒法子,只能在附近轉悠,等二老爺出來。
這一等兩等,竟讓他發現了一件詭異的事。
二老爺沒過多久,便獨自出來了。
駱七愣了下,才進去這么一會兒,菜都沒上齊吧?
還有,他身邊的親隨呢?
駱七直覺有問題,看著二老爺從側門出去,悄悄跟了過去。
此處已經不設宴席,只有寥寥幾個賞景的客人。
駱七跟著二老爺一路疾走,直到吹彈的聲音傳來,才明白過來。
這是伎子們居住的地方。
二老爺進了其中一幢樓。
……
“什么?!”三夫人差點把手里的扇子給折了。
駱七躬身站在她面前,語氣肯定:“小的沒看錯,二老爺在那樓里歇了半夜,直到醉太平要關門了才出來。”
他伸出手:“您看,小的在草叢里躲了半宿,手上全是蚊子叮出來的。”
三夫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忙揮手讓他遮起來。
先前被池韞的話提醒,她就想,老二家藏著那么多銀子,能忍住不花嗎?私底下肯定悄悄地花!
她猜過買田地,收古董字畫,就沒料到二老爺會藏嬌!
想到二夫人的脾氣,三夫人眉飛色舞。
“二哥瞧著老實,沒想到私底下干這樣的事。二嫂知道還不氣死?”
在屋里轉了兩圈,她吩咐:“你繼續跟,弄清楚那樓里的是誰,還有二老爺幾日去一次,一次待多久。”
“是。”
三夫人心情舒暢,吩咐貼身侍婢:“拿二兩銀子給駱七,在外頭難免花費。”想了想,又說,“醉太平不是一般的地界,拿五兩來吧。”
駱七喜不自勝,連聲道:“夫人放心,小的一定盡心辦事。”
……
另一邊,池韞也是一臉驚愕。
“你說什么?陛下登基前是……是宜安王?”
絮兒被她嚇了一跳,茫然道:“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