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如席,片片吹落。
京城被一場大雪覆蓋,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
長街上不見行人,如此寒冬天氣里,做工的也在家里烤著爐火。
將軍府里卻有歡聲笑語,家丁下人在校場上舞弄著槍棒,回廊下的小桌上卻有‘輸、贏’兩個大字。十幾個閑下來的漢子圍靠在一起,指點著校場上交手的人,在說誰輸誰贏,間或高聲吆喝一句。
院中幾株梅下,三五丫鬟圍在一處,看著中間的小孩有些笨拙地踢毽子。
這是個約莫三四歲的小男孩,頭戴虎頭棉帽,穿著大紅的棉襖,上面以金線繡畫麒麟,只是身材有些臃腫,而臉蛋也胖乎乎的,出了不少汗。
“小少爺好厲害。”有丫鬟拍手。
“是吧?”小胖孩笑了笑,目光澄凈,但看起來有些傻乎乎的。
他一分心,這毽子就脫腳而出,踢飛出去。
毽子掉在掃干凈的石板路上,落在了走來之人的腳下。
仍是一身青衣的身影,長長的馬尾,精致而多是英氣的面容,清爽而干練,只不過她的氣質更冷了些,讓人難生親近。
周子衿低頭,看著腳邊彩色羽毛縫制的毽子。
那丫鬟們一見來人,連忙低頭,躬身告罪。
“姨。”那小胖孩走過來,指了指那毽子。
周子衿腳尖只是輕踏,那毽子便猶如風助而起,等與她視線平齊時,便直接朝那小胖孩射去。
“啊!”小孩兩眼睜大,連忙抬手去擋,但這毽子就像是長了眼睛一樣,剛好落到了他的手上。
“這?”他有些愣神。
天上不知何時又開始飄揚起雪花了。
“天冷了,帶晴朗回房吧。”周子衿淡淡道。
小胖孩,年方三歲半,大名蘇晴朗,是蘇清的兒子,蘇定遠的長孫。
此時,蘇晴朗聞言,癟了癟嘴,有些不開心,但一看到眼前那人平淡的眸子,頓時縮了縮腦袋,乖乖跟著丫鬟們往后院去了。
“從小與丫鬟女子接觸,所見盡是些胭脂水粉,你是怎么想的?”
周子衿不用回頭,便知道身后來人是誰。
蘇清相較六年前要成熟很多,面容多了些穩重剛硬,倒與穿著常服時的蘇定遠越來越像。而畢竟是當爹的人了,他續了胡須,看起來沒有那么不著調。
只不過此時挑眉轉眼時,依舊可見昔日紈绔之形象。
他大冬天的手里還拿了柄折扇,此時輕輕撓著下巴,道:“這是為兄教子之道,只有從小這樣,他將來才不會對女子那么好奇,也就不會犯錯,做出錯事。”
周子衿平靜地看了他一眼,“原來你還有些自知之明。”
蘇清臉皮一如既往的厚,笑了笑,走開了。
時間久了,人的感情并非是變淡,而是被其他東西分去了。
比如蘇清和紅素,后者在有了蘇晴朗之后,明顯更多的心思便放在了兒子身上,而前者可不是能安分下來的家伙。
他又有了紅顏知己。
當然,這是蘇清這么覺得,在其它人眼里,這雖然算不上是移情別戀,但也是火爐里燒剩的炭—渣。
男人,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花心,經受不住外界的誘惑,所以,宮刑還是有必要的。
……
光陰飛逝,歲月如梭,六年的時間就是這么一晃而過了。
蘇定遠站在書房的窗前,看著有些不情愿地跟在丫鬟身后的長孫,以及拿了糖果等甜食去哄他的府中大丫鬟素月,臉上的情緒如他相較從前沒多大變化的容貌一樣。
“你哥二十一有的晴朗。”他說道:“你今年十七,有沒有鐘意的女子?”
在他身后,一道身影站在書桌旁,提筆默寫所學劍法、樁功,并為之在一旁繪出行功圖畫。一道道身影自筆下勾勒而出,他們形態不一,劍光凜凜,栩栩如生。
而這又像作畫的人一樣,透出一股平靜中的凜然。
蘇澈抬頭,擱筆,此時一旁案上那一炷香剛剛落下最后的灰燼。
“沒有。”他仔細看著桌上一幅幅的紙張,重復道:“沒有鐘意的人。”
“子衿呢?”蘇定遠看著那從回廊外經過的青衣,問道。
本是將這一張張紙疊放起來的蘇澈一愣,隨即狀若無事地將它們放到一旁的火盆里。
“她?不可能。”他嘴上說道。
蘇定遠沒有回頭,“我能聽見你的心跳。”
“因為您的修為高。”蘇澈笑了笑。
沒有登山,永遠不知山有多高,不通修行,也無法去估量這位有「護國柱石」之稱的男人究竟有多強。
起碼,蘇澈在練武上更加勤奮了,也更沉默寡言了些。
“是么。”蘇定遠淡淡一笑,“只是在提及她的時候,你心會不靜。”
蘇澈沒說話。
“你有兩三個月沒有跟她過招了吧?”蘇定遠轉身,忽地問道:“二,你倆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么?”
他的眼里帶著狐疑,仔細瞧著小兒子的臉色,而同時,也在感應著他的氣機變化和心跳。
蘇澈眼神略有慌亂,更多的是尷尬,隨即一低頭,直接朝外走。
“你話還沒說完呢。”蘇定遠沒攔他,只是促狹地笑了笑,“素月那丫頭也不錯的。”
蘇澈已經推門離開了。
人是會長大的,而心智也會隨著漸漸成熟,男女之間,更是會有一條溝壑相隔。
他能說兩個多月前自己下意識的一出手,又像幾年前那樣抓住了不該抓住的東西?
小時候能用童言無忌,小孩不懂事來當借口,可當長大之后,那就是侵犯和侮辱。
雖然他體魄強健,氣血充盈,但因那無名功法緣故,他肉身不顯,倒不似尋常修行外功者那般壯碩。所以,若在志異小說里,他就是狐妖最喜歡的書生,魔道妖女最喜歡采補一身氣血的習武之人。
簡單來講,蘇澈是一點就著的火藥,血氣方剛的童子雞,在碰到不可描述的地方之后,他有了正常但不該在彼時出現的反應,而且還被周子衿敏銳地感覺到。
所以,當時的他一身氣血幾乎潰堤,他沒敢去看她的眼神,只能掩面而逃。
直到現在,莫說是同桌用飯,就是照面,近三個月來都沒有過一次。
蘇澈能做的,就是每天練功,努力練功,壓榨盡自己所有的體力,讓自己不再胡思亂想。
而在大雪紛飛之后,來年春便近了。
武舉的選拔,即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