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雪已過,便是春回來。
武舉不同于科舉,它受限于年齡,非要十六往上,二十二歲以下不可。此剛好是兩個三年,也即為人生總共有兩次武舉的機會。
蘇澈今年十七,志在武狀元。
后院,青竹繁密,節節登高。
這是蘇澈的小院,早年植下的竹子幾已成林。
在邁入后院之時,他腳步微頓,左手已按腰間長劍。
劍不過四尺,合鞘寬不足三指,造型古樸無華,更無劍穗綴玉懸飾,卻與那修長白皙的手掌無比契合,仿佛那便是最該落在這手掌里的東西,世間萬物,皆不如此劍來的渾圓貼切。
有人,危險的人,無法感知到的人。
只有若有若無的氣息,被竹林里吹過的風帶出來,而若無風,你或許根本察覺不到有人存在。
此人的斂息功夫很高明,而且匿身本事同樣高明。
蘇澈微微凝目,左手拇指抵住劍鐔,右手自然垂在腿側,他隨時可以拔劍,但在沒有發現藏身之人時,他不敢先拔劍。
因為拔劍時自身氣機會有變化,會有短暫的分神,哪怕是電閃而過的霎時,也足以成為破綻。
若是精通暗殺的高手,一擊便足以要命。
是誰?
蘇澈想著,這里是將軍府,修為無鑄而實際深不可測的蘇定遠就在百丈之遙的書房,他毫不懷疑,若是此人敢出手,或是流露殺機,那下一息蘇定遠就會出現在院外。
這不是蘇澈的自信,因為這是事實。
那此人費盡心思潛進蘇府,出現在這里的目的是什么?
而他又會是什么人?
蘇澈一身白衫在風中輕輕擺動,綁發的青絲帶掠過肩頭。
難道是此次武舉的對手請來的殺手?他瞇了瞇眼,今年武舉,自是有奪得武狀元的最大熱門。
三個人,
六合世家之尹家,尹蓮童,年方十六,音律奇才,使一把玉簫,據說已可破甲八九,是當世天驕。
持劍八派之桃花劍閣,喬芷薇,時年二九,擅使雙劍,兼通精神惑神秘法,可破甲八九,是當今八荒劍派年輕一代中,僅次于「冰魄神劍」葉梓筠的劍道天才。
三分巨幫之一,錢幫少幫主易長月,雙十年歲,只拳腳臨敵,同樣可破甲八九。
錢幫與天下盟、權幫并稱,為歌訣中「天下權錢三分」這三分幫派之一。
本來江湖人遠離朝堂,輕易不會跟朝廷有上什么牽扯,尤其是像三分巨幫這等多與朝廷做對,甚至野心流露之輩。
但此次大梁武舉,不知怎的,這錢幫竟會讓他們的少幫主參與其中。
因為都是大梁境內的門派勢力,所以朝廷自不會回拒。同樣的,如今的北燕和后周自然也是武舉之時,都是盛況交匯之年。
現在,蘇澈所想的,能做出刺探對手情報或是直接重傷乃至殺死對手這等事的,便只有錢幫的人才可能。
因為自己身為蘇定遠之子,出身將軍府,不必過縣試、鄉試這繁瑣考核,而是直接可參與入大梁的會試選拔。
最不濟也直賜武秀才出身,這是朝廷給勛貴之后的特權和賞賜,也是一種維系的顏面。
至于是人中之龍還是蟲,那就看個人手段了。
尹家和桃花劍閣風評都是一般,事實上像這等江湖勢力,都必不可免地有其中齷齪,哪能人人說好。但他們不至于冒這么大風險來將軍府中刺探或是刺殺,可錢幫不同。
錢幫兩位幫主之下還有四季堂的四位堂主,當年蘇定遠平定北地,與北燕大軍交手之時,就以錢幫截山阻礙戰機之罪名,滅了那云莽山的夏堂兩千余人,更是親手掌斃了彼時的夏堂堂主樓萬春。
這是大仇,錢幫因此與蘇定遠交惡,與大梁軍方交惡。
那么,現在當蘇澈與錢幫的少幫主易長月成為競爭對手之后,免不得對方便會使出些手段。
而蘇澈不憚以此心來揣度對方,實在因為錢幫在江湖上的名聲夠差。錢幫錢幫,自是只認錢不認道義的。
……
念頭只是瞬息閃過,而是在呼吸之間,那縷氣機似乎便到了身周,而哪怕此時蘇澈就站在進院不遠的青石小徑上,四下也根本無人。
陡然,一股危險感臨近,可來處竟是那只有清風搖曳,卻實際無人的竹林之中!
蘇澈雙眼瞇了下,再睜開時,入耳俱是尖銳的撕裂風聲,如玉碎,如金珠迸濺,如凄厲裂帛。
數不盡的竹葉如同飛刀快劍,驟然來襲!
蘇澈抵在劍鐔的拇指輕彈,垂落在腿側右手微動,快若殘影之間,長劍已然出鞘。
一抹清泓如水,青鋒無華,反顯暗沉。
長劍名為「沉影」,當代鑄劍大師公輸火藥熔煉奇金神鐵,歷時四年零十一個月而成,鑄劍成時光芒奪目,見水染塵后反倒沉寂無光。
公輸火藥曾說,「當此劍劍身塵寰盡去,劍鋒雪亮重現之時,自成神兵。」
蘇澈不懂劍,當蘇定遠將此劍交給他之后,他只記得周子衿所說過的那句話。
「兵器是手足的延伸,握劍即為我見,斬之即可。」
叮叮叮
劍出如無影,只有白衫長袖舞動,劍斬落竹葉之時,竟滿是金鐵碰撞之聲。
蘇澈一手出劍,一手握劍鞘而微張向后,若劍是攻,則鞘為守,這點他未學周子衿那般只出劍便要一往無前,而是有了自己的體悟。
因為他半是武夫半通玄,他的力量很強,不需要雙手來持,而他總是一心一意,所以只學劍,不會空出手來施其它武學。
蘇澈長劍朝前一遞,漫天竹葉盡消,而身后卻傳來不一樣的風聲。
若是常人,只會當是竹葉墜落時的自然,可他不一樣,他天生玲瓏心,劍意洞察,所以在一遞未全時便回劍,劍在掌心如風車,瞬息朝后刺出!
鏗!
那是劍與劍的碰撞,蘇澈仍面朝前,此時余光微微后視。
剎那之間,他以反手劍施展連段劍斬,腳下如踩定盤,只腰身來調和而動,同時他身上的氣勢也愈來愈強,劍出之動作更為迅捷狠辣,如雷霆雪崩般不歇。
“咄!”
背后陡然傳來一聲輕叱,蘇澈只覺腕上一股大力而來,竟讓他險些握不住劍。
但他早非吳下阿蒙,即便是認出身后之人是誰,他也不會留手,而對方顯然也是如此想的。
他以手指撥動劍柄,劍落渾圓,借此力終于返身,與身后那人正面相迎!
蘇澈所看到的,是一雙宛若秋水的眸子,可是如此的平淡安靜,就仿佛這頭頂青冥永遠不會墜落一樣。
“胡思亂想些什么!”周子衿冷冷出聲,身子朝前一步,手中長劍貼過他的劍身往上,這是一如當年那個黃昏的落劍術。
蘇澈卻輕笑。
鏘!
他以劍身輕彈,在將眼前人的長劍反震之后,左手送上,便以劍鞘收了對方手中劍,破了對方屢試不爽的這一招。
周子衿一愣,隨即眼中轉上薄怒,臉上更有羞憤閃過。
“無恥!”
蘇澈還未開口,便覺身上一痛,整個人踉蹌后退幾步--竟是周子衿直接舍劍,以手肘瞬擊于他。
這,與多年前的另一個黃昏,何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