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神經緊繃的一夜過去了。
通宵未眠的瓦里斯疲困交加,且從沒像現在這樣強烈地想給昨天的自己狠狠來一巴掌。
他犯了一個錯誤,一個不起眼卻很危險,且嚴重到差點將他數十年來的籌劃和心血全毀于一旦的錯誤。
一切要從這兩年來的諸事不順說起。
隨著送小伊耿上鐵王座的計劃距離最終目標越發逼近,局勢偏離劇本脫出掌控的幅度卻越來越大。察覺不對而追著女王乘船來到北境,目睹贈地軍的兵強馬壯并見證其一夜攻破臨冬城的驚人壯舉,再與丹妮莉絲溝通交談了解其心理動態后,瓦里斯猛然驚覺:這個曾經柔弱純真的女孩、他一手護著才活下來的坦格利安、伊耿國王最完美的擋箭牌和王后人選,政治野心和軍事實力都正在急速膨脹,即將失去控制。
若坐視她繼續成長下去,這位小女王最后成為“侄兒”的敵人的概率,竟反而大過了雌伏于伊耿之下的可能!
走到這一步,就算再心有不甘,瓦里斯也明白:自己必須得做點什么,來守護王子的未來了。
選擇有兩個:在小女王徹底失控前將其扼殺,或折斷她的翅膀,將其拽回原路線。
在消滅史坦尼斯后,坦格利安和拜拉席恩兩大王室都將再無其他男丁,到時放眼七國,除丹妮莉絲外便再無人能對小伊耿的繼承順位造成威脅。然而,提前鏟除競爭對象固然一勞永逸,卻有極大缺點:首先是丹妮莉絲部署在君臨及龍石島周邊的彌林艦隊、無垢者大軍和新訓練出的自由民兵團……這三者加起來是一股相當龐大的力量,在原計劃中是伊耿一統七國的最大臂助。但這支力量尚未承認伊耿的真實性,若丹妮莉絲在認可王子是她的侄子前便意外身亡,那小伊耿絕無法空憑“侄子”的身份便去接收或降服他們。
坦格利安作為已被推翻的暴政和舊王朝,復辟的行為并不受廣泛歡迎,若無足夠的武裝力量和魔龍這樣的非常規兵器威懾,僅有一個黃金團的小伊耿根本沒有能讓七國貴族敬畏臣服的本錢。不與丹妮莉絲聯姻結盟,“伊耿國王”最后大概率會變成河灣地用來對付史坦尼斯以自保的借口和工具人。就算擊敗二鹿在最終的兩王相爭中勝出,籌碼消耗后繼無力,七國的最終局勢也會演變成:西境、北境和谷地倚險自守,獨立成國;底蘊雄厚的河灣地和實力保存完整的多恩則名義臣服,實則自治;就連拜拉席恩家的根基風暴地,也多半會在“功臣”們的施壓下被龍口奪食強行瓜分……
到頭來,將只有君臨附屬的王領,也許、可能……再加上一個姥姥不疼舅舅不愛、既無天險可守也無實力自保的河間地,能真正處在“伊耿六世”的管轄控制下。
而這恰恰是不可接受的結局。
他和伊利里歐傾盡畢生來謀劃,耗費了如山敵國的財富,動用了驚天的人脈和關系網,所圖絕不止于一個徒有虛名的王位,而是一個完整的維斯特洛王國!
女王不能死,至少在完成與小伊耿的歷史性會面前不能……那就只剩下另一個選項:斷其臂膀,遏制她的勢頭了。
小指頭作為七國上下第二狡猾的人,已經完成了輔佐丹妮莉絲平安返回維斯特洛的使命。對瓦里斯和小伊耿而言,接下來這家伙的智慧和頭腦已經不再有利用價值,反倒成了障礙,不得不除。
至于守夜人總司令艾格·威斯特,他那本滿是大道理的《君主論(上)》給了女王不切實際的幻想,贈地軍的強勢入伙更是讓她有了將空想變為現實的念頭和勇氣,亦是留不得的麻煩。
只有讓這兩個人消失,斷掉翅膀的女王才會從理想的半空墜回現實的地面,開始老老實實地思考問題,乖乖接受自己多年前便給她規劃好的命運。
思路清晰。
目標明確。
實施起來卻麻煩重重。
臨冬城不比南方,人員流動稀少居民構成簡單,就連瓦里斯也是耐心布局多年,才收買到為數不多的眼線和耳目——艾格將居民仆從趕出換成贈地軍的舉措不僅掐滅了史塔克家反抗的可能,也歪打正著斷了他“八爪蜘蛛”的四條腿,讓瓦里斯在墻內的可用之人只剩下了明面上的幾個助手……可用資源本就已不多,偏偏面對的還是兩個對自身安全的防護做得一個比一個到位的慫蛋。
該怎么在清除這兩塊絆腳石的同時又要讓丹妮莉絲不會懷疑到自己和小伊耿頭上來,真是讓他快把光頭都撓破了。
除了考慮怎么下手外,還有一個更現實的問題不能忽略:善后。
小指頭出身低微、無根無基有如浮萍,干掉沒有太多后果……艾格卻率領著一支戰斗力驚人的贈地軍,若貿然把頭頭干掉卻沒想好該怎么處理士兵,勢必會引發新一輪的問題。
瓦里斯首先想到的是發掘培養替代者:找一個能在艾格暴斃后頂替其位置繼續統領贈地軍的核心人物,提前許以好處收買拉攏,事成后便能將這支現成的強軍收入囊中,在壯大伊耿王子勢力的同時還在女王身邊埋下暗樁。
說干就干,趁著艾格和小指頭抓耳撓腮思考該如何收服北境諸侯的時機,瓦里斯在臨冬城內隱秘地上下游走活動,進行了一番仔細的調查研究……最后卻無奈發現:找不到。各方面的情報和消息都顯示——只有艾格一人,憑著被神化的聲望和權威,才能彈壓得住、指揮得動這支充斥著七國上下各色人物乃至塞外野蠻人的軍隊。一旦他出意外,別說完全掌控,就連想找一個能約束得住部隊,能將他們完完整整領回贈地和長城去的人物都不可能。
在這種情況下,他就不得不防備最壞的結局了:貿然斬首贈地軍,可能會讓這支強大的軍隊頃刻間變成無人能管的暴徒,在臨冬城這小小城堡內無處可躲的境地下,女王甚至自己的生命安全都有可能遭受威脅。
綜上所述,他需要的是一個——能在將小指頭和艾格一網打盡的同時還能撇清嫌疑,最后還得有辦法擺平贈地軍——的機會來下手,一次性解決所有會讓丹妮莉絲繼續走向失控的因素!
何止是棘手,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但在沉下心來仔細地思量后,瓦里斯還真找到了一個這樣的機會。
羅柏即將把聚集于賽文城的各路援軍,北境近三分之一的武裝力量帶至臨冬,讓他們將忠誠獻給女王。那天,涌入城堡的貴族及跟班將會讓墻內呈現許久未見的熱鬧,女王也勢必會在接見諸侯和宣誓結束后宴請新舊臣屬——這將是北境許久未見的盛大活動,而熱鬧必然伴隨著混亂,混亂中又蘊藏著機會。到時,擠滿城堡的北境貴族會是自己最好的掩護,而返回臨冬城的羅柏·史塔克又是完美的背鍋俠,抵達城外的北境聯軍,更是能和占據城堡的贈地軍形成對峙,實現內外平衡,讓那群野蠻人也投鼠忌器不敢妄動。
一箭三雕,簡直完美。
小指頭以為北境的歸降將是他與自己斗爭一場大勝,卻不知,那其實會是他故事和生命的終結!
動手的時機和方案已定,但瓦里斯亦不敢太過輕敵:培提爾·貝里席畢竟不是等閑人物,與自己同朝多年的他心思縝密警惕性極高,若自己太過低調,面對他的一系列動作毫無阻撓和妨礙,反而會心生懷疑,猜到自己正在策劃更大的陰謀。
由于時間緊迫人力不足,他沒法在策劃這場大戲時做到密不透風,一旦有人生疑并開始調查,頃刻便會露出馬腳……避免暴露的最佳辦法,便是讓對面有事可干,無暇他顧。
獻計拖延女王的南下行程、拋出紙條讓小指頭處于風口浪尖、惡意舉報誘使無垢者誤抓艾莉亞……這一記又一記的出招,便是在以上戰略指導下的精細戰術操作。這些陰招成功讓培提爾全身心地沉浸在與頭號對手的你來我往之間,將全部的精神和注意力都耗費在了“防守”、“反擊”和“還以顏色”之上,完全沒意識到其實自己只是在陪他玩過家家,真正的意圖卻是要取其性命!
然而,就在明暗兩條線的行動都在順利進行之時,一心多用的瓦里斯終于忙中出錯,在制造最后一輪假象時出現了意想不到的失誤。
他沒能準確地判斷艾格和史塔克家關系的親密程度,讓原本只是彈出去想吸引一下注意力的那顆“小石塊”,打在了馬蜂窩上,險些捅出大簍子來!
說是失誤,可誰能想得到:那個十幾天前還親自率軍攻進臨冬城,俘虜了北境守護一家老小的守夜人總司令,居然不是在演戲,而是真心把史塔克家當朋友?
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當昨晨艾格為替艾莉亞·史塔克出頭而對女王直眉怒目,語無敬意甚至提出狂妄要求的起初,瓦里斯還有些竊喜:輕輕的一撩撥,竟取得遠超預料的驚人效果。原本只是想惡心對面一下的小伎倆,居然讓堂堂贈地之主都當眾失態,這下小指頭不僅得應付自己,還得安撫莽撞的盟友,有得忙之下,便更加沒時間去留心發現自己的真正計劃了。
然而,待到丹妮莉絲一反常態地無視了守夜人的冒犯、選擇息事寧人,他敏銳地嗅到了異樣的氣息;再等派去監視贈地軍營地動靜的眼線也傳回消息,說艾格在返回居所后立刻召見了曾經服侍史坦尼斯的紅袍女和一位被剝奪項鏈的學士……瓦里斯終于慌了起來。
梅麗珊卓是來自亞夏的縛影士,情報顯示藍禮多半便是被她操控影子殺死,而那個被除名的學士則據說精通醫術和煉金,玩弄藥品毒物也很可能是個內行……專門見他們是要做什么,很難叫人不胡思亂想。
此外,即使忽略奇人異士的存在只看艾格本人,他也是贈地軍的首腦,北境之北的統治者——手握雄兵,完全控制著臨冬城內外。若這么一個角色失去理智決定掀桌子,那自己還真應付不了。對方只需一聲令下,便可把守衛客室的無垢者衛隊、歇息在校場臨時巢的兩條傷龍乃至女王全部拿下,以蠻力碾碎一切妙計!
光顧著迷惑小指頭,瓦里斯千算萬算,卻忘了守夜人總司令不是普通的世襲貴族……底層士兵出身的他,血管中流淌著濃濃的暴力因子!
懷疑贈地軍伙房送來的食物有毒,瓦里斯昨夜把自己的晚餐和守門的無垢者士兵作了對換;生怕重蹈鹿家老三的覆轍,他在屋里點滿了油燈整夜對著自己的影子疑神疑鬼;擔心艾格會調兵強殺自己,他又叫人緊盯城內贈地軍大營方向,草木皆兵了一整宿。
黑夜終于散去,他活著見到了第二天的天明。
若那守夜人想殺自己,根本沒理由多拖一日,看樣子是一晚上的時間讓他消氣恢復了理智。自己這一整夜的擔心受怕,多半是白受罪了。
帶著滿肚子懊惱,身心俱疲的瓦里斯決定回床上補一覺,然而迷迷糊糊間好不容易睡著,盯著女王動向的下屬卻在這時候敲門送來了最新消息:守夜人總司令,在巡視完一圈城堡過后,前往客室拜見了女王。
道歉、示好還是攤牌和恐嚇?
披上大衣的瓦里斯還沒來得及猜測艾格與女王會面的情形,屋門卻又一次被敲響,這回來的是一名贈地軍士兵。
“瓦里斯大人,我家總司令在征得女王同意后,邀請您和培提爾大人在中午時相聚守衛室餐廳,同進午餐,共商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