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成功了。
丹妮莉絲肩膀微微一抖,抬起頭來瞪大眼睛,訝異地望向艾格。
“你說什么瘋話?”駁斥脫口而出,女王甚至連手臂被對方捏得生疼都沒顧上,“‘國王不應該坐得舒服’,如果今日我只因被王座扎了一下便怒而熔之,與我父親何異?傳出去又叫七國人怎樣看我?”
“‘國王不應該坐得舒服’?”
艾格曬然一笑,這句話的思路就和“科研工作者必須保持清貧”一樣滑稽,屬于那類典型的看起來很有道理其實狗屁不通毫無邏輯的玩意。
“陛下,請捫心自問:您引用這句話,到底是真的以此為信條,還是單純因為它是‘征服者’伊耿所說?坐得舒不舒服,和統治好壞有何必然聯系?”艾格放松握住丹妮莉絲小臂的力道,同時扔掉殘余紗布,用右掌溫柔托起她受傷的左手,看似檢查包扎完好與否,實則在享受女王纖纖玉手的柔滑,“如果非得有,我會說,帶來的弊端大大多過好處!無論國王還是首相,若坐在上面都得時時忍受臀下的不適,刻刻提防被鐵刺劍尖劃傷……如何能保持精力集中、仔細傾聽臣民訴求?這樣毫無緣由地為自己增加壓力,將大量情緒控制和理性消耗在和一件死物較勁上,又如何能長久地保持理智和與人為善,并冷靜地進行思考和治理?”
“好了,你說的有道理。”女王開口打斷道,反正這家伙總是有道理,丹妮莉絲甚至都沒妄想去和他爭辯,“但鐵王座畢竟不只是一張坐得不舒服的椅子,它還是權力的象征,而這正是我眼下最需要的東西!”
“同意,但鐵王座為什么是權力的象征?”艾格先是點頭肯定,然后自問自答,“因為它乃坦格利安王朝創始人‘征服者’伊耿所鑄,上面有您十七位曾經坐過它的君王先祖的威望背書,整個已知世界,但凡一提到‘鐵王座’,都會在第一時間便聯想到是‘維斯特洛的最高統治者’。您想要的,是這個效果,沒錯吧?”
沒錯啊。
所以呢?
丹妮莉絲的神情變為疑惑,靜待他的下文。
“但陛下是誰?或者問,陛下想當誰?”艾格眼中漸漸浮現起一絲微弱卻可以察覺的狂熱,“是‘征服者第二’,還是‘丹妮莉絲·坦格利安一世’——首位、同時也是最偉大的女王?”
他停頓幾秒,給后一句細思極有煽動力的話足夠的發酵時間,才接下去繼續說。
“一件東西的意義并非與生俱來,而是由人賦予的。您已經完成、馬上要做以及未來將會取得的成就,都遠超您那位被稱為‘征服者’的祖先。作為龍之母,您不需要這坨爛鐵來證明血脈和合法性……”
艾格又停頓了下,嘴角忍不住流露出笑意:他回想起了穿越前的自己,曾經還夢想過要去坐一坐權游劇組拼起來的那個低配版的鐵王座,誰想時過境遷,如今即使是真的鐵王座,在他眼里也不過只是一坨爛鐵了。
“甚至狂妄點說,一旦我們已經制定的宏偉藍圖得以實現完成,您那十七位先王綁起來都沒有您更偉大。在這種情況下,抱著一個銹跡斑斑的鐵王座不放……明明自己才是參天巨樹,卻不拔地而起反倒生活在這些較您更弱者的陰影下,豈不很奇怪?”
這也太狂妄了吧?
被守夜人總司令這樣的非凡人物戴高帽固然叫人心中暗喜,但丹妮莉絲再怎么豪邁自信,也沒狂到認為自己能比十七位先王加起來都更偉大的程度,大王領計劃確實宏偉驚人,但這不是還沒成呢嗎?
怎么辦?老實承認自己對大王領計劃沒有必定能成的信心?當然不行。可若從其它方面來進行反駁,丹妮一時間竟找不到切入點。
“您將要干出的,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驚天功業,就算依舊喜歡鐵椅子,也該用您親手擊敗敵人的刀劍重鑄另一座才對,坐在三百年前一位祖先所征服對手的武器上統治煥然一新的坦格利安第二王朝,這算什么事?別說這張鐵椅子劃傷了您,就算沒有,您也該主動銷毀于它,以示與已經遺入歷史塵埃的舊秩序劃清界限!”
“您記住了‘國王不應該坐得舒服’這句話,卻不明白:不是因為坐得舒服有助于治國,而恰恰因為——勝者,隨便放個屁都有道理!待陛下做出一番空前絕后、驚天動地只屬于自己的偉業,誰還會記得某堆曾名為‘伊耿’的冢中枯骨曾規定過‘國王不應該坐得舒服’?善變的人們只會交口稱贊你毀掉鐵王座以示迎來新時代的無匹勇氣,將其傳為千古佳話。待到那時,又有誰還會再記起這坨已經被鑄成它物的爛鐵,并為之感到惋惜,甚至覺得它依舊能象征所謂權力?”
艾格口若懸河的勸說告一段落,王座廳內重歸寂靜。灰蟲子靜立一旁不敢插話,而丹妮莉絲——雖尚未被說服,卻已經被艾格說那最后一通話時所展現出來的意氣風發和魄力十足所懾,竟一時愣怔,回想起了在后冠鎮湖心塔內,第一次從他口中聽聞大王領計劃時的熱血沸騰來。
熔掉鐵王座!這話尋常人說出口絕對是妥妥的囂張和狂妄,但艾格……
丹妮莉絲可不會忘了,面前這男人在贈地時曾將一柄不知名瓦鋼劍熔化鑄造成的七十七支“光明使者”,在射殺夜王后已然成為維斯特洛最具傳奇色彩的武器沒有之一,風頭完全壓過了任意一柄瓦鋼劍!
作為女王,她不喜歡下屬喧賓奪主隨意干擾自己的認知和決定;但作為一個女子,她實在很難抗拒面前守夜人在放大話時所表現出的意氣方遒、霸道和無所顧忌來,尤其當他還是在為自己著想時。
干大事,不就需要這種氣魄?
而在女王怦然心動、思緒萬千的同時,艾格也同樣心潮澎湃、情緒難以抑制。
他嗎的,怎么回事?
本只是想口嗨一下將女王從魂不守舍里拽出來,誰想一通胡說八道下來,竟快把自己都要說服了?
幾息過去,他漸漸意識到自己的激動從何而來。
這段時間,他憋得實在有點厲害。
揭竿而起,原本單純的長城守衛者加入逐鹿七國導致職責、任務量級暴漲帶來的工作量驟增,他很忙;
痛下殺手,干掉瓦里斯和培提爾后要設法瞞天過海、擺脫嫌疑所帶來的精神壓力,他很緊張;
肩負重擔,接連組織、指揮和參與大戰所消耗的巨量體力和精神……他累得要死。
以上種種因素導致累計起的天量壓力,全通過剛才一頓豪言壯語發泄了出來。
吹牛逼,實在是男人最佳的消遣泄壓方式之一。
除開感情上的一陣短暫舒爽,理智中也忽然開竅般意識到了一點:以君臣的固有思維模式與丹妮莉絲相處,實在是遠不如保持好“親密戰友和同志”這層身份和感覺來得妙。這些日子,大業未成先開始變得畏縮和官僚的自己,屬實是踏在一條難走的歪路上。
吹牛逼很爽,而若是吹完還能將它們一一變為現實,那才叫爽上加爽,翻倍的快樂!
“即便甩開那些虛無縹緲的豪言壯語,純從現實來考慮,鐵王座也不能再留。”艾格揚眉、吐氣,準備再來最后一擊便停止勸說,以免一不小心真把女王給說服了,“陛下剛才踩在階梯上時,可有聽到腳下鋼鐵傳來不堪重負的呻吟?王座早已腐朽不堪,只因是實心才沒有頃刻土崩瓦解,正如簒奪者勞勃治下時曾看似繁榮的七國——再怎么貌似永固,損壞和坍塌也只是時間問題。陛下是想將這一不穩定因素留給未來的自己和子孫后代,還是雷厲風行,即刻便將其處理消弭于未然?”
“您放心,屬下絕對能將王座上最后殘留的丁點權力象征也全壓榨出來——熔毀鐵王座所得的鋼,將會被鑄成兩門大炮,一曰‘王權’,一曰‘真理’。昔日,天下臣民只能趕來紅堡王座廳,才能瞻仰鐵王座的雄姿,感受它所象征的權勢;王后,您卻可以帶著‘王權’巡游四海,用‘真理’說服一切敢于反抗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