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財政大臣與女王的首次會面過程平淡無奇,既沒有發生軼事,也稱不上親切愉快。原因倒是很容易理解:這條時間線里的君臣二人尚未打過任何交道,自然談不上交情或信任。在只知道艾格和提利昂關系匪淺的情況下,丹妮莉絲視角中的提利昂便成了“艾格出于私心而塞進御前的自己人”,為守夜人派系攫取更多政治利益的一枚棋子……
在這種心態下,她還能強忍住對一個蘭尼斯特的本能反感,如常待人接物,已經很是難能可貴了。
而之所以會接受這種擺明了要分去一部分權威和影響力的任命,除了確實看中蘭尼斯特家的巨量財富和金融管理經驗外,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對艾格影響力的妥協,以及對其有功未受祿的虧欠感的彌補。
雖然夢想著要打破歷史的車輪,但丹妮莉絲的眼界和思維方式其實依然很大程度上受封建背景影響,在她看來:首相職位并非終身,也不世襲,只這一個頭銜、一份工作顯然配不上艾格在征服戰爭中為自己做出的巨大貢獻和功勞。為緩解這種“賞不當功”的不平衡和別扭感,丹妮曾在私下里向艾格暗示過:愿以國王身份解散守夜人軍團,讓艾格重獲自由身并受封贈地和塞外,讓他從此成為合理合法的“贈地公爵”,躋身最頂層諸侯行列,封妻蔭子、世襲罔替。
誰想,艾格竟煞有介事地以“守夜人不娶妻、不封地、不生子”為理由,婉拒了這一好意。
到底是一身黑衣迷了守夜人總司令的心竅,使其當真變得高風亮節、坦蕩無私,還是他有其它更大的渴求和野心?
丹妮莉絲不知道,但她明白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在自己也沒有更合適人選的情況下,提利昂作為蘭尼斯特銀行行長,維斯特洛絕無僅有的金融家,確實是當下財政大臣的不二選擇。就算他和艾格私交甚篤,兩人聯起手來利用權勢地位為個人或家族攫取些財富,只要不做得太過火,她也能忍。
簡短的會面結束,被召集的諸侯將領也恰好聚集了個七七八八。這并不是巧合,艾格是在聽說提利昂今日能抵達君臨的消息后,才申請召開的新一輪作戰會議,為的就是能將“公布新御前任命”和“下放作戰規劃”這兩件事并到一次朝見中來,節省所有人本就緊張的時間和精力。
稍顯擁擠的大廳內,隨著財政大臣冒著眾人或好奇或敵意的目光離開中場坐入人堆中,一張釘在豎板上的七國南部地圖被士兵從旁推入眾人視野中央。艾格走上前去,開始了今天的第二場正戲。
“諸位,一個令人遺憾的消息:經過數周的艱難溝通和談判,女王陛下意圖以不流血方式結束戰爭的努力以失敗告終。河灣地及其所支持的叛逆伊耿王子依舊拒絕我方提出誠意滿滿的休戰條件,意欲頑抗到底。”艾格開門見山,“所以,各位大人,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便是親手奪回敵人不愿給的和平,還七國以安寧!”
房間內,一陣細碎的低聲議論響起。
女王親信和贈地兩派的軍功集團為繼續有仗能打感到興奮,但除此以外的大部分人卻是嘆息或嗤之以鼻……只是礙于艾格聲威和女王也在場旁聽,才不敢表現出來罷了。
貴族圈沒有秘密可言,女王對河灣地提出的所謂“誠意滿滿的和平條件”早已經過口口相傳擴散得人盡皆知,甚至在座還有不少貴族接到過來自河灣親戚的……希望能游說女王休戰的求助。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心知肚明:女王才是事實上不肯松口非要打到底的那一方。只是大家在先前的南征中沒立下什么大功勞,對豪橫排外的河灣地諸侯又一向沒什么好感,小伊耿僭越稱王更是無藥可救的大罪……再加上最重要的——這場西征多半依舊會靠贈地軍和女王的部隊做主力去打,不需要其他人拼命,才讓他們都沒什么底氣和立場堅決反對罷了。
“確定要打,那余下的問題便只剩怎么打了。”艾格絲毫沒理會眾人的各色反應,敲了敲釘地圖的木架讓場面安靜下來,便自顧自地提高音量,“河灣自古便是維斯特洛最為富庶之地,其綜合實力冠絕七國,在考慮攻入其疆域時,更是尤為需要考慮它的如下幾個特點:一是人口稠密,兵源充沛到用之不竭;二是民風尚武、重視榮譽,騎士、自由騎手和雇傭兵這樣的中低層作戰人員數量碾壓其余六國,且素養相當不低;三是幅員遼闊、地勢平坦,城鎮村莊密度極高,與無論南北都截然不同;四是內部無論高低貴賤彼此間關系如何,對自身‘河灣人’的認同感都強烈牢固,極度排外。”
“總結起來就是,敵人不缺兵,不缺將,不缺糧食,有巨大的主場防守優勢,且在面對外敵時極為團結。而這些特點綜合起來便導致了:外界軍隊一旦踏入河灣,便無所遁形。遍布平原的河灣人會主動充當斥候和眼線,隨時將我們的數量、裝備、行軍路線和后勤補給等訊息和弱點悉數上報……多么驚才絕艷的領兵之才,一旦踏進這個外來者的泥潭,都無從發揮本領天賦,只能正面平推。”
屋內議論聲重新響起,形勢卻一下反了過來——剛剛還興高采烈的主戰派紛紛啞火,疑惑地互相張望或看向女王,不明白為何一向強硬的艾格要漲他人士氣滅自己威風,偏偏女王還毫無表示;貴族派的諸侯卻紛紛點頭認可,為艾格這番剪短卻精髓的分析暗暗叫好——雖然都是眾所周知的常識,但即使是常識,能這樣詳盡無遺地總結成是人都能聽懂的一小段,也是本事。
簒奪者戰爭才過去二十年,在場人中有些年紀大的甚至還參加過那一戰。當初,連戰連捷、意氣風發的勞勃·拜拉席恩攜鹿狼魚鷹四家大聯盟滅龍成功,又和獅子結成親家,攜傾國之力面對圍了自己老窩一年的河灣,也沒敢宣戰開打,為什么?
這里面深層考慮有很多,但究其最表面或者說最直接的原因,還是“白楊灘之戰”把勞勃的傲氣和不信邪掐滅了個干干凈凈。
是役,剛剛取得“盛夏廳三捷”的風暴地領主們團結一心,擁著勞勃,高舉義旗以昂揚的士氣和迅猛的行軍向西挺進河灣,意欲通過奪取白楊灘這座三地交界處的關鍵城堡,來確保風暴地軍隊北上君臨討伐瘋王時的西面側翼和背后老家不受威脅。這一戰略選擇本沒有問題,戰術操作中也沒犯什么大錯,但結果卻是:河灣援軍到得驚人的快、不可思議的來勢洶洶。
始料未及的勞勃軍被塔利家族率領的前鋒部隊便一舉擊潰陣線,被迫趕在提利爾的主力加入戰局前便脫離戰場,倉皇地向北敗退,并在隨后的鳴鐘之役里幾乎丟掉性命。
這場對河灣的小小進犯,論發生的地理位置,只能算得上是“在外面蹭了蹭”,甚至都還沒“進去”,便被河灣人以暴風雨般的兇猛反擊打了個暈頭轉向,讓未來的七國之主、雄鹿家族族長勞勃·拜拉席恩公爵結結實實地領教了河灣人“本土不容侵犯”的決心、在其境內作戰時當地領主們驚人的響應、調動速度以及上下一心的凝聚力和作戰意志……讓他即使在取得鐵王座之后,也只敢以政治手段削弱和壓制河灣,絲毫沒起過以刀兵相向的念頭,乃至直到十多年后都依舊不敢上提利爾家的妞,可謂是“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的經典范例。
毫不夸張地說,“在冰火世界里吞并河灣”,難度大概和地球位面中的“五常副本”一樣難打,迄今為止只有征服者伊耿成功通關,而且還是在有龍這樣的外掛的情況下,依舊選了最低難度……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河灣人沒有北境人“以一敵十”的彪悍自信和多恩人“壯士密如沙”的驕傲威名,完全不是因為他們如凱特琳以為的一般,是“夏天的騎士”,中看不中用——而恰恰是因為他們太強了。強到內部都沒一個特別出頭的能夠服眾,強到凡是決定要和他們打的,一定是經過深思熟慮,有必勝把握的怪胎或掛逼,讓河灣在軍事史上并沒有太多值得稱道的勝績。
而現在,女王和艾格想做的是刷新祖先的記錄,挑戰中等難度。
“首相大人分析得不錯。”幾下清脆的鼓掌聲響起,引來眾人目光,是多恩公主亞蓮恩·馬泰爾,“想和河灣打只能正面平推,而正面平推,要對上的又是無窮無盡的敵兵敵將和望不到頭的巨大戰略縱深,舉步維艱……”
說話者在這滿屋子人里算是個另類:馬泰爾家是貴族,卻是諸侯中唯一支持和河灣打到底的派系;亞蓮恩是堅定的主戰派,同時卻又還是被艾格的氣魄和魅力折服,相信他能搞定河灣的小迷妹。因此,盡管面前的黑衣首相說了一大堆有關河灣如何難打的喪氣話,她卻堅信后面一定有但是,所以毫不擔心地站出來接話和捧哏:“這可著實是個死循環,但我相信,首相大人一定已有妙招破這個局吧?”
“不,沒有什么妙招。”艾格在眾目睽睽下干凈利索地給出了否定回答,“我選擇老老實實接受設定——既然打河灣無巧可取,那我們就不取巧,我們硬推過去,一鼓作氣消滅這個哽了鐵王座和其余六國三百年的腫塊,給子孫后代留一個更平等與祥和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