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后。
“鄭兄,我來了!”
楊信恍如餓狼般嚎叫著,然后抬腳踹飛了面前的房門。
話說這真是驚喜啊。
錦衣衛抓捕一年多卻沒有任何蹤跡的鄭鄤,居然就這樣冒了出來,而且還是刺殺他的主謀……
不過這也不奇怪。
東林群賢們是不會放過任何可以弄死他的機會,尤其是這次又被他狠狠刺激了一下,剛剛丟掉了狀元的文震孟,估計早就與他不共戴天,而鄭鄤和文震孟是真正死黨級別的朋友。知道他到廣州后,文震孟和同樣丟了探花的陳仁錫,還有那一堆被他搞得身敗名裂的家伙,肯定不能放過這個機會,而已經轉為地下工作者的鄭鄤自然責無旁貸。
然后他就肩負著朋友們的囑托前來為國鋤奸了。
只可惜……
“哈,在這里!”
楊信那極好使的耳朵一下子鎖定方向。
緊接著他直奔目標,剛進一道月門就看見對面一群人正倉皇而逃。
“鄭兄,故人相見為何不迎?”
楊信嚎叫著。
人群中的鄭鄤抬手給了他一槍。
緊接著鄭鄤身旁那些手下紛紛舉槍,跟著楊信進來的士兵急忙躲避,就在同時短槍子彈密集的打在楊信身上,楊都督拿一個小盾牌護著臉,任憑這些子彈打得自己火星飛濺,在他身后那些士兵紛紛舉起火繩槍,一個個槍口噴射火焰,對面那些鄭鄤手下紛紛倒下……
后者大概二十多個。
不過這些應該是鄭鄤招募的死士了。
面對這種情況沒有棄他而逃,剩下的反而迅速拔刀沖過來。
楊信站在原地不動,他身后士兵同樣拔刀沖上,楊信在沖鋒士兵中靜靜看著對面的鄭鄤。
后者也在看著他。
兩人就這樣恍若一對死玻璃般對視著。
“你瘦了!”
楊都督誠懇地說道。
鄭鄤猶豫了一下,很顯然也知道自己跑不了,他毅然拔出寶劍,恍若決死沖鋒的勇士般直沖過來,他吶喊著沖過混亂的戰場,轉眼間到了楊信面前,手中寶劍直刺這個奸臣。
后者沒有躲避。
鄭鄤的寶劍正中楊信胸口。
鋒利的劍尖立刻在表面硬化的鍛鋼上擦開,帶著一聲刺耳的摩擦聲,從楊信的肋下擦過,收不住的鄭鄤也一頭撞在楊信胸前,然后楊都督的手就落在了他的脖子上,直接把他提起到了半空中。楊信另一只手直接抓住了劍刃,絲毫不在意鋒利的劍刃傷了自己手掌,就那么從鄭鄤手中奪過扔在一旁,然后把血淋淋的手掌舉到了鄭鄤面前……
“你到底是什么妖魔?”
鄭鄤艱難地回答。
他眼前那個血淋淋的手掌上,兩道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速度愈合。
“這個問題很復雜!”
楊信說道。
然后他把鄭鄤直接扔給了兩名士兵。
“不是還有一個嗎?張溥呢?”
楊信喝道。
他這才發現沒看見張溥的身影。
“都督,學生真不知道,學生走的時候他還在,不過他頗好尋歡,或許此刻已經去了濠畔街的畫舫。”
后面跟著的劉士斗嚇得趴在地上說道。
“留下一隊人繼續搜,其他人跟我去濠畔街!”
楊信喝道。
他還差點忘了,這廣州城內還有一個堪比秦淮河的地方。
這時候的濠畔街和旁邊原本的內城護城河,已經成了號稱平康十里的知名娛樂場所,那繁華旖旎之處不輸秦淮河,以至于那些遺民們后來依舊念念不忘,懷念完了再哀嘆一句,如今就什么都別提了。楊都督的大隊人馬立刻殺向濠畔街,臨走時候楊都督本能般回過頭看了看身后的花園,甚至抽了抽鼻子,不過他還是沒聞到別的,于是便確信沒有遺漏然后出去了。
他身后二十多米外的陰溝里,一個頂著滿身惡臭的身影長出一口氣。
張溥在這里呢。
鄭鄤是故意出來的,這一年的流亡生活讓他成長許多,在東林年輕一代里他本來就是以狡計百出出名的,這座他們租下的宅院屋頂始終都有人站崗,楊信帶著人明火執仗過來,站崗的人立刻就下來報告。知道已經暴露的鄭鄤,也很清楚自己很難逃走,所以干脆把張溥塞進陰溝,自己帶著人明著逃跑,就算他們逃不出去,張溥也能有機會。
從這一點上說,他這個人還是很仗義的。
畢竟他本身就已經是欽犯,無論逃到哪里都擺脫不了追捕,但張溥的情況不一樣。
好吧,主要是鄭鄤沒想到劉士斗會出賣他們。
他還以為是其他原因走漏消息,這樣并不是欽犯的張溥就需要保護,而他反正已經不在乎了。
最終陰溝里的惡臭干擾了楊信的狗鼻子……
這個真不能怨他。
他終究不能分辨出和腐爛死老鼠在一起的張溥。
五人墓碑記的作者,就這樣趴在惡臭的陰溝里,伴著幾只腐爛的死老鼠,看著這個奸臣走遠,然后看著留下的士兵清理現場,直到后者離開才小心翼翼地繼續向外爬。他一直爬到外面的下水道里也沒敢爬出來,只是沿著下水道像老鼠一樣向前爬行,好在這些下水道都是石頭蓋板,中間多多少少有點縫隙,不至于積聚起足夠的氨氣毒死他。
總之他就這樣一直爬啊爬……
前面漆黑里驀然一陣響聲。
這樣的夜晚,又是在一條下水道里,張溥根本超過半尺就什么都看不見了,他本能地停下來,然后驚恐地聽著那聲音不斷接近。
此刻張溥腦子里一片混亂。
各種怪物的身影不斷浮現,他甚至試圖爬出去,但頭頂沉重的石板卻讓他的努力變成徒勞,他只能縮在那里不斷哆嗦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聲音終于到了他跟前,然后一個濕漉漉滑膩膩恍如怪物舌頭的東西,一下子出現在了他的臉上……
他終于控制不住了。
驟然間他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然后同樣的聲音響起,緊接著里面多了一點紅光,然后一張餓鬼般的面孔在紅光中浮現……
“干林娘,這里都能撞上人!”
一個聲音說道。
張溥瞬間停止尖叫,因為這個聲音他聽過。
“余騰蒼?”
他試探著問。
“張公子?”
后者同樣愕然道。
好吧,張公子在一條下水道里故人重逢了。
“哪里有人叫?”
頭頂喊聲響起。
緊接著隱約的火把亮光出現。
下水道里瞬間一片寂靜,然后對面的火折子迅速熄滅,在頭頂的腳步聲中一動不動等待著,好在沒人會想到腳下的下水道會有人,頭頂出現的巡邏兵很快就走過去。
“走,出城再說。”
對面同樣在楊信搜捕名單的閩攬余騰蒼說道。
張溥趕緊在他指揮下掉頭,余騰蒼后面還有不少人,這些恍如老鼠般的家伙在半積水的下水道不斷爬行,很快轉入一個岔口,然后進了一條明溝,并且在深夜的明溝中繼續游動。好在太倉長大的張溥也會游泳,他們就這樣游到了外城的水門處,余騰蒼招呼兩個水性最好的帶繩子潛入,很快他們帶著下去的繩子用力扯動幾下發回信號。
“張公子哥,憋住氣拽著繩子向前,頭頂是城墻的水門,憋不住可就死在里面了。”
余騰蒼說道。
“沒有別的路嗎?”
張溥欲哭無淚地說道。
“有,就是不通城外?”
余騰蒼身后的男子說道。
“通何處?”
張溥充滿希望的問。
“通總兵府的大牢!”
那人說道。
說完他深吸一口氣,抓著繩索直接扎進水下。
余騰蒼拍了拍張溥肩膀,緊接著也深吸一口氣潛入水下,他們后面十幾個亡命徒相繼潛入,最后張溥悲憤地回首后面城市,在心中咒罵著把自己害得需要鉆下水道的奸臣,終于也深吸一口氣鉆進水下。閉著眼的他什么也看不見,就是靠著手中繩索保持方向,一邊挪動雙手一邊拼命用雙腿游動,但從沒有經過這種訓練的他,肺活量的差距終究不能讓他真正和那些亡命徒一樣,很快他就在窒息感驅使下本能地張開口……
其實沒那么可怕。
整個城墻下面無非十幾米而已。
就算嗆也嗆不了幾口,而且水門里面并不是完全淹沒的,過了水門的柵欄之后他就被外面的人拖出來。
被灌得半死的張溥恍如死魚般浮在水面。
不過余騰蒼等人也顧不上救治,直接拖著他游向珠江,拖行的晃動中他也開始排出水來,很快進入江水并一直游到了附近的一艘船邊,那里早就有人等著,直接拋下繩梯他們爬上。張溥這時候也緩過勁來,同樣在那些水手拿鉤子的拖拽幫助下爬上去,然后直接癱在甲板。余騰蒼很快帶著一個中年男子到了他面前,后者饒有興趣地低頭看著他,張溥虛弱地舉起一個手掌……
“送我去太倉,五千兩。”
他說道。
“張公子,我們會送您回太倉的,只不過在這之前我們想讓您去見一個人,這個人早就想結識一下江浙的貴人,只不過這個人離的有些遠。”
那人笑著說道。
“在何處?”
張溥問道。
“倭國,平戶。”
那人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