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后。
冀州城西。
“奏樂!”
伴著知州激動的喊聲,兩旁鑼鼓聲立刻響起,甚至還有吹嗩吶的,嘈雜的樂曲聲和周圍那些冷漠的百姓形成鮮明對比。
這里就是戰線的前沿。
旁邊的衡水湖就是雙方分界線。
而衡水湖另一邊的衡水城,是周遇吉部的控制區,只不過不是周遇吉的遼東鐵騎,而是地方上的民兵,他們稱之為縣大隊。
實際上到目前為止在對面真正的軍隊就周遇吉一個騎兵軍而已,楊信根本沒向南增兵,他也沒有兵可以增,他在京城組建的城防軍目前依然在恢復順天府各地的秩序。而其他各地就是這些將領自己控制,孫守法保定,羅一貫真定,周遇吉半個河間,說半個是因為運河沿線歸原本天津駐軍和楊家家丁負責,他只負責從河間府向南面對冀州的這一路。
畢竟這種事情不能吃獨食,話說他的部下可是撈足了好處。
但具體到縣就是民兵了。
也就是原本那些倒戈的團練和起兵的貧民,然后他派幾個軍官帶著百十名騎兵過來坐鎮。
剩下全是民兵。
但即便這樣,這邊的王師們也不敢向那里進攻
真不敢!
剛剛完成打土豪分田地的民兵肯定拼死抵抗,然后只要兩天攻不下來,駐扎深州的遼東鐵騎就到了,雖然光冀州城就兩萬王師,而且棗強,新河,束鹿各一萬,但真要在野外打起來,估計這五萬湊上塊,面對周遇吉的遼東鐵騎也是一觸即潰
實際上這五萬里面還有三萬本來就是這樣一觸即潰回來的。
更何況還有那些伺機而動的刁民。
“都打起精神,擺出笑臉來,忘了怎么教你們的了,你們這些刁民!”
劉澤清揮舞著鞭子怒斥道。
刁民們鄙視地看著他,但卻并沒什么人配合,周圍維持秩序的士兵懶洋洋地催促著,不過這些士兵也是河南來的烏合之眾,許定國這樣的吃空餉都吃到喪心病狂,打仗時候就是匆忙雇炮灰充數,這些就是炮灰們,真正能打的親兵都在許定國身邊呢。
而就在此時他們前面大批騎兵正在停下,這些半身甲的遼東鐵騎盔明甲亮,氣質和炮灰們完全不同。
而在這些騎兵中間是一身紅袍的洪承疇
洪大學士。
“亨九老弟,可把你盼來了!”
鑼鼓聲中成基命上前一步,一臉熱情地拱手說道。
他身旁許定國等將領同樣行禮。
洪承疇卻沒還禮,只是端坐在馬背上看著他們。
成基命臉色不悅,雖然現在洪承疇官比他高,但實際上他的資歷比洪承疇高,他是萬歷三十五年進士,哪怕之前他也是侍郎,同樣比洪承疇這個僉都御史的巡撫略高。不過他也是官場老狐貍,不會這時候表露,至少目前洪承疇還是弘光的閣臣,而且還是前來巡視各軍的,而他只是總督直隸軍務。
“洪閣老,快請進城歇息!”
他笑著說道。
洪承疇依然端坐馬上不動,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洪閣老,您這是何意,看不起兄弟們是怎么著?”
一同迎接的許定國陰沉臉說道。
他可不害怕洪承疇,現在手握兩萬大軍的許總兵已經是弘光手下的兩大軍頭之一,恍若江北四鎮一般,哪怕成基命也得哄著他才行,自從進駐冀州后,光士紳家的美妾就搶了好幾個到自己的床上,手下驕兵悍將們搞得周圍士紳苦不堪言卻又無可奈何。
畢竟對面才是真正的敵人。
“大膽,怎么跟閣老說話的?”
洪承疇身后一名軍官毫不客氣地喝道。
這個是遼東口音,應該是吳襄部下的,實際上目前弘光朝廷一樣也迅速分成幾大派系
時間短怎么了?
大敵當前怎么了?
咱大明的官員們在任何時候都是內斗優先的,弘光朝才建立一個多月,就已經該有的全有了,包括內部的黨爭,吳襄和洪承疇是一伙的,許定國和郭增光是一伙的,他們在朝廷內外明爭暗斗。
儼然原本歷史上弘光時候那幫奇葩們的翻版。
這名軍官說完直接拔出短槍,他后面那些騎兵同樣紛紛拔槍,許定國身后的親兵門也不甘示弱,一個個同樣拔出自己的短槍,隔著最近不過十幾米的一個個槍口相對。那些迎接的官員士紳一片驚慌,倒是那些老百姓迅速來了精神,原本在維持秩序的劉澤清趕緊拔出短槍帶著部下上前增援。不過這時候成基命一看也清醒過來,趕緊拉住了也要拔槍的許定國,同時伸出手向己方士兵示意他們趕緊放下槍
“哈哈”
突然間洪承疇的笑聲響起。
成基命和許定國愕然地看著洪閣老。
“詔書到,冀州軍民接旨!”
洪承疇突然喊道。
“快,都放下槍,都放下槍,收起來,都跪下!”
成基命忙不迭地朝后面喊道。
詔書,這不是給某個官員的敕命之類圣旨,而是給這里所有人的,必須所有人全都跪接,就在同時,洪承疇拿出圣旨,許定國一看立刻也反應過來,趕緊示意手下收起槍接旨,皇帝的面子還是要給的,那些親兵紛紛收起槍跪倒,甚至就連那些老百姓都在呵斥中跪下。
洪承疇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后緩緩展開了圣旨
“殺!”
他突然大喝一聲。
許定國下意識地抬起頭。
對面那軍官正在沖著他露出詭異的微笑,而這家伙手中那支并沒有和他們一樣收起的短槍,也驟然噴出了火焰,子彈瞬間打在了許定國的腦袋上,在鮮血的迸射中,他帶著凝固的驚愕向后倒下。而就在同時,洪承疇身后列隊的騎兵手中短槍同樣噴出了火焰,密集的子彈在跪倒的人群中橫掃,許定國的那些親兵在子彈的撞擊中一個個倒下。倒是剛剛趕到的劉澤清幸免于難,他正好抬頭瞬間看到對面槍口火光,然后本能的滾了一下。
子彈在他腦袋邊打的泥土飛濺。
他尖叫一聲,以最快速度爬起來緊接著拔槍。
然而卻晚了。
對面打空子彈的騎兵,以最快速度拔出了刀,緊接著催動戰馬向前,在遍地死尸中踐踏而過,劉澤清嚇得毫不猶豫扔掉槍,然后抱頭跪倒求饒,但下一刻一名騎兵的戰馬就將他撞翻并踐踏而過。
可憐的劉澤清在馬蹄下不斷抽搐著,很快就閉上了眼。
而那些在子彈射擊中殘余的許定國部下,同樣也在混亂中被狂奔的戰馬撞翻,被馬刀割斷咽喉,他們的慘叫聲伴著馬蹄聲,還有周圍那些炮灰和百姓們驚恐的尖叫聲,讓原本的迎接儀式變成死亡的地獄。
洪承疇微笑著催馬上前,站在了死尸與鮮血間,而在他的戰馬旁邊,已經中彈的成基命,在血泊中帶著憤怒抬起頭。
“為,為什么?”
他悲憤地質問。
“楊嗣昌于十日前,在九江鎖江樓殺了所有支持福王的,然后以奏本向鎮南王輸誠。”
洪承疇低頭微笑著說道。
這時候消息依然沒傳到這里,弘光那里也不一定知道。
楊嗣昌肯定不會給弘光送信,也就是說驛站的加急是沒有了,最多也就是九江有人專門給他送信,但從九江到洛陽一千多里,正常騎馬也得半個月,加快速度也未必能趕到十天內,更別說弘光得到消息后,還得辨明真偽,從洛陽到這里也得需要時間,總之這里想要收到消息,恐怕最少得二十天。
這樣正方便了他,他可以隨心所欲地設陷阱。
“你們這些奸賊!”
成基命悲憤地說道。
這時候的他已經奄奄一息,都沒想想洪承疇是怎么知道的,好在洪承疇會給他解釋的。
“順便說一句,我其實是鎮南王的人,一直都是,馮銓也罷,信王也罷,福王也罷,統統都被我騙了,他們不跳出來,鎮南王如何清理他們?雖然你們的確跟著倒了霉,可這也不能怨我,畢竟是你們自己的選擇,不過話說這種做內奸的感覺真好,我都有些喜歡這種在羊群里做一個披著羊皮的狼的感覺了。”
洪承疇頗為陶醉地說道。
然而成基命已經聽不見了,他已經瞪著死不瞑目的雙眼咽氣了。
洪承疇很隨意地把那份實際上空白的圣旨扔在了他臉上,他接到楊信的命令時候正在代替弘光巡視前線,就在吳襄那里,空白圣旨都帶來不少,弘光對他那是絕對的信任,就像崇禎對他的信任一樣。
這時候那軍官已經拎著滴血的刀返回,而在他身后是一片血色。
所有那些出來迎接的官員士紳,還有許定國部下將領和親兵,統統都已經變成死尸,這些人根本沒做出任何有效的反抗,洪承疇太陰險狠毒,先是故意制造摩擦讓部下拿出槍來準備好射擊,再以圣旨哄這些人放下武器跪倒,結果就像靶子一樣趴在那里任由他們殺戮。
很多人死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軍門。”
軍官用詢問的目光看著洪承疇。
后者擺了擺手示意他退到一邊,然后催馬上前看著遠處城門。
成基命不可能直接就在城門近處迎接,按理說是要在接官亭的,但冀州城西并沒有接官亭,所以臨時搭了個棚子充數,這里距離城門還有一定距離,不過城墻上肯定已經知道了,只是混亂中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實際上城外也不只是許定國的親兵,還有大批出來維持秩序的普通士兵,只不過現在正跟放羊般在曠野上一哄而散
不得不說這戰斗力真的悲劇。
不過這也是他們的正常表現,許定國部并不比團練強多少,
而洪承疇其實并沒有帶著太多人,他就是五百騎兵而已,至于吳襄的主力已經南下,按照時間算這時候已經過了順德府。
他們會直撲洛陽的。
至于楊信那邊他并不知道如何安排,不過他也不需要楊信那邊,因為孫元化也是同謀。
他上次哪是去勸說孫元化中立啊!
他就是去和孫元化定計的,孫元化和手下那幫人又不傻,跟著弘光是腦袋別褲腰帶上,但參加這個陰謀然后趁機清洗河南山東士紳,撈的銀子可是實實在在的,他已經派人給孫元化送信了,吳襄南下的同時孫元化也會動手,最終南北夾擊直搗洛陽。
至于他
他的目標是臨清。
大明北方堪稱商業中心。
北方東林黨的根據地,當然,也是最有錢的城市。
“你們不想分田地嗎?”
他看著遠處的城墻說道。
路邊一群沒來得及逃跑的士兵和百姓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這位老爺,您到底是哪一頭的?”
其中一個小軍官戰戰兢兢地問道。
“本官棄暗投明了,本官要帶著你們迎接鎮南王的大軍,那么你們到底愿意不愿意?”
洪承疇說道。
“愿意!”
一個青壯激動地說道。
“本官要帶著你們去為鎮南王打下臨清,那么你們愿意不愿意?”
洪承疇說道。
“愿意!”
那小軍官亢奮地高喊著。
“那你們還等什么?”
洪承疇說道。
“走啊,進城叫老少爺們都出來,好日子到了,分田地的日子到了!”
那青壯激動地高喊著。
然后那些百姓全都瞬間和他同樣激動地沖向城門。
“兄弟們,都別跑了,都回來,發財的日子到了,跟著大老爺,咱們去打開臨清城!”
那軍官沖著遠處吼道。
那里一群正在逃跑的士兵立刻停下,然后用疑惑的目光看著他,緊接著就醒悟過來,毫不猶豫地掉頭沖向這邊,緊接著這個消息在曠野上擴散,那些正在逃跑的士兵和百姓全都切換了狀態。原本害怕的不害怕了,原本驚慌失措的也都立刻精神勃發了,原本丟盔棄甲的直接舉著刀槍嗷嗷叫了,原本的綿羊們就這樣一下子變成了餓狼。
他們亢奮的吼叫著,勇往直前地沖向冀州城。
“我算是看明白了,咱們大明的將士們不是不能打仗,這得看怎么用,用對了這氣勢也不比建奴差!”
洪承疇感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