蔑兒乞部,此刻已亂成了一團。
根本沒有人能想到,在圖門汗懷柔手段下平靜了近二十年的草原,會發生如此大的叛亂!
也沒人想到,有人會直接攻擊長生天在人間的代言人,大薩滿忽查爾的母族部落,蔑兒乞部!
更糟糕的是,十數年的平靜生活,讓曾經千百年來草原上戰力無雙的怯薛軍,成了各部落勛貴子弟鍍金之地。
每三五年就會更換一批新人,成為大族子弟的晉身之路。
如此一來,這支曾經威名赫赫的草原第一軍,其戰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可汗金帳內,圖門汗面色鐵青。
他再儒雅溫和,發生這樣的事,也同樣會暴怒。
原本得知罕哈部造反作亂,他還并不慌張,且下令怯薛軍前去覆滅來敵。
可等到得知他心中的草原第一強軍竟被罕哈部一擊即潰時,就徹底懵了。
圖門汗想不通,祖輩們上千年來都倚重的草原之鞭,到了他手里怎就成了這個鳥樣!
蔑兒乞老可敦勸圖門汗輕騎突圍,早早回龍城,再調兵遣將,剿滅罕哈叛軍。
可圖門汗不愿做逃亡之君,幾番遲疑下,錯過了最好的逃亡時機。
蔑兒乞部被三萬大軍包圍,一萬五千怯薛軍,除卻被殺和投降的,只有不到三千還算精銳敢戰的兵馬還忠于圖門汗,困守一隅。
然而覆滅也只是時間問題。
到了這個地步,已是回天乏力。
派出去質問格列山王的使者活著回來了,卻被人割了鼻子。
這是對圖門汗極大的羞辱,然而更讓他感到羞辱的,卻是格列山王竟讓圖門汗將胡寧閼氏送出去。
這讓圖門汗為之暴怒!
就在昨天,格列山還跪倒在他的革靴下老實請罪。
為何今日卻敢悖逆造反?
蔑兒乞老可敦見圖門汗沒了主意,便道:“不如由我去見見格列山,告訴他若是一時糊涂,大汗仁德,可以寬恕他一回……”
圖門汗心里雖愿意,可面子上過不去,因為那個逆賊竟要他的閼氏。
好在胡寧閼氏勸道:“只要過了這一回,大汗回到龍城就可派大軍來清算。大汗是長生天下萬部之主,只要過了今日,任何人都會畏懼您的威嚴。”
最心愛的女人都這般說了,圖門汗就著臺階而下,對蔑兒乞老可敦歉意道:“二十年前就是額吉和國師助朕度過難關,本以為自那日后,唯有朕還恩于額吉,不想今日又要勞額吉為朕操勞。”
蔑兒乞老可敦額上多是早年奔波暴曬留下的皺紋,笑起來并不好看,但卻給人很慈祥的感覺,令人心安,她對圖門汗笑道:“大汗,大汗是草原上的太陽,沒有太陽,牧馬和牛羊都沒法生。可高高在上的太陽,有時也會被烏云遮蓋住。但只要有風在,就一定能吹散烏云。我老了,只能當一點小風。若是我沒用,就讓人護送著大汗突圍出去,回到龍城。那里,有永遠忠誠于大汗的大風,能為大汗吹散最厚的烏云。”
這話說的圖門汗眼淚都快下來了,蔑兒乞可敦又招手喚過田五娘,道:“我的孩子,原我還想幫你一場,沒想到,讓你落到這個境地。不過,我還有事想求你。”
田五娘微微頷首,淡淡道:“額母待我極好,既然遇到難處有用到我處,合該我來出力,不需一個求字。”
此言一出,讓金帳內諸人對她的好感大漲。
蔑兒乞可敦也因自己沒看錯人而大為高興,道:“罕哈部的格列山王既然敢謀逆造反,我這張老臉也未必有用。若有用,自然萬事皆好。若沒用,五娘你不要顧我,也不用管寶勒爾,你替我們護著大汗回龍城。只要大汗能回到龍城,我蔑兒乞部永生永世記得你的大恩。”
田五娘聞言蹙起眉頭來,看著老可敦道:“我愿拼死護著額母和寶勒爾突圍,義之所在,萬死不辭。”
可她和草原可汗沒甚瓜葛……
蔑兒乞老可敦聞言欣慰的看著田五娘,拉著她的手拍了拍,笑道:“你是好孩子,不過,對我來說,只要大汗回到龍城,我雖死猶生。若只我活著出去,卻是雖生猶死。你是想我雖死猶生,還是生不如死?五娘,那些人不知你的能為,大汗換個裝束,再換個人換大汗的衣裳代替他,由他的王庭狼神衛護送著從西面突圍。你則趁亂,護送著真正的大汗往東面走。人數越少越好,越狼狽越好。”
說罷,見田五娘終于緩緩點頭,老可敦登時大喜,又看向胡寧閼氏,目光卻漸漸銳利起來。
見此,以田五娘的心性,都不由鳳眸一瞇,瞳孔收縮了下。
胡寧閼氏能坐穩北蒼王庭后宮宮主之位二十年,自非蠢人,看到老可敦的目光,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眼圈登時紅了起來。
圖門汗本就心碎老可敦的犧牲,這會兒更是大驚,忙道:“額吉,閼氏與朕同在。”
蔑兒乞老可敦卻沒看他,而是始終盯著胡寧閼氏。
女人,才最了解女人。
胡寧閼氏肝膽欲裂,心中劇痛,卻不得不表態道:“老可敦放心,若老可敦回不來,我絕不拖累大汗。”
語氣哀絕,說罷淚流滿面,絕色之容,連女人見了都覺得我見猶憐。
蔑兒乞老可敦嘆息一聲,道:“別怪我狠心,閼氏當明白,可汗是天上的太陽,我們是在太陽下存活的牛羊。太陽在,牛羊還會生長。太陽若出了事,我們絕沒有好下場。”
胡寧閼氏苦澀道:“老可敦放心,可汗偏愛我一生,我并非貪生怕死的糊涂人。且我也明白,老可敦若不動,看在國師的面上,格列山王未必敢對老可敦不敬。連老可敦都放棄了安寧,我又怎會不知事?”
老可敦聞言高興道:“不枉大汗這般專寵你一生。只要你露面往西突圍,格列山絕不會懷疑大汗是否往西。如此,大汗突圍的機會就更大三分。”
說罷,不給圖門汗勸解的機會,對蔑兒乞部的女人們道:“格列山王喪心病狂,怕是已經瘋了。瘋子是不會認我們是不是忽查爾的家人的,所以若是等到大勢不成時,你們不要丟了我們蔑兒乞部的臉面。”
寶勒爾最勇敢,大聲道:“額母放心,一會兒我會披上披甲,拿起彎刀,護送汗王向西突圍!忽查爾的女兒,絕不會做賊人的俘虜,被賊人羞辱!”
“好!!”
老可敦聞言大喝一聲,又掃視了圈其她人,見人人答應后,不再啰嗦,轉身出了金帳。
“額吉!”
圖門汗上前一步,雙目含淚深情喚道。
老可敦回頭最后看了他一眼,重重點了點頭后,再不停留,拄著黑拐出了金帳!
……
“小寧,我們要怎么做?”
圍困蔑兒乞部的東面罕哈部鐵騎中,有三騎鐵騎靠在一起,低聲輕語,所言的,竟是中原話。
這三人,正是趁著大軍萬馬奔騰時混入隊伍中的林寧、胡小山和曾牛三人,皆是草原牧卒的裝扮。
至于他們身上衣物的原主,自然已去見了長生天。
林寧淡淡道:“不要急,以五娘的武功,她一定能活到最后。”
曾牛“咕咚”一聲吞咽了口唾沫,等幾個渾身騷膻氣味的騎兵路過后,甕聲道:“小寧,這種陣仗里,武功的用處怕不大吧?”連他都知道……
林寧面無表情道:“這種陣仗自然可怕,但只要不逆著大勢,而是順勢而行,還是有出路的。”
也不知到底聽懂了沒有,胡小山和曾牛都若有所悟的樣子。
他們并不知道,此刻林寧心中的震撼其實更甚于他二人。
這種冷兵器時代的千軍萬馬奔騰,非身臨其境體會一番,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之前沙海寨攻入青云,二當家方林留下后手,二十弓手連續射箭時,林寧已經覺得箭雨連綿不絕,十分“壯觀”了。
然而和今夜相比,那點“箭雨”連毛毛雨都算不上。
東來大軍和接防了蔑兒乞部的怯薛軍交戰時,射出去的箭一瞬間遮天蔽日!
厲嘯聲和之后的慘叫聲,更是懾人心神。
以林寧二世為人的心性,也只能勉強做到面不改色。
這還是因為他現在處于進攻方……
若是逆勢相向,怕他未必能坐得穩馬鞍。
不過越是這種時候,他越是冷靜。
只希望那姑娘莫要沖動,林寧很是擔心青云寨的山寨文化:
重義輕生死。
這種糟粕文化,早晚得改正過來!
然而正如前世他所知的墨菲定律所言:越是害怕什么,往往這種壞事就一定會發生……
……
不是每個人都如同蔑兒乞老可敦那樣,是從艱難苦累中打熬過來的。
所以,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她的勇氣敢直面生死。
包括她最疼愛的孫女寶勒爾。
當老可敦在時,為了不讓她失望,寶勒爾可以鼓足勇氣,激昂慷慨。
可是等到老可敦出了金帳,金帳內的氣氛漸漸涼了下來后,生死之別,讓寶勒爾等人心中充滿了悲痛和驚恐。
寶勒爾無法想象失去了最愛的額母后會是什么樣子,更不敢想象最疼愛她的額母被叛軍殺死的畫面。
巨大的恐懼讓她全身顫栗,別說如她方才保證的那樣披上皮甲,慷慨赴死,連站立都難。
說到底,她只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姑娘。
見她驚恐哭泣成這般,田五娘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寶勒爾淚眼看著田五娘,一下撲到她懷里,痛哭道:“額格其,我真的不想額母去死!額格其,我想額母了……”
說著,又睜開朦朧淚眼,滿是期盼的看著田五娘,道:“額格其,你能不能救額母回來?”
田五娘聞言,心里一嘆,低聲道:“額母托付了我大事。”
寶勒爾聞言大為失望,不過難得她冰雪聰明,電石火花間猛然回頭,看向圖門汗,問道:“大汗,您愿意讓額格其護送著您回龍城么?”
圖門汗畢竟是做了二十年汗王的人,怎會看不出寶勒爾的小心思,只是他也明白,方才老可敦之計是最好的辦法。
這時一旁的胡寧閼氏卻道:“額吉的計策極好,不過汗王自有勇士護衛,未必非要這位中原姑娘護持。若如此,怕會傷了勇士的心。”
螻蟻尚且求生,更何況胡寧閼氏?
當著老可敦的面她不敢使心思,可此刻老可敦不在,她自然想搏一把。
田五娘聽老可敦的話,不會帶她。
但若是汗王親衛,就不會丟下她不管了。
圖門汗本就非果決英明之人,聽罷胡寧閼氏的話頓時動心,猶豫了下,頷首道:“閼氏此言甚是,朕自有勇士護衛,朕和閼氏同在。寶勒爾,你也可與朕同行!”
寶勒爾匆匆謝過后,卻直接轉過頭眼巴巴的看向田五娘。
田五娘見圖門汗不需要她,也明白這位北蒼大汗信不過她,且人家身邊定有高手,也不強求,只能對寶勒爾微微頷首,道:“我去救額母。”
……
PS:說一下刪帖的事,一般提意見的帖子都不會刪。但好多那種普通會員的賬號,就是基本上沒訂閱過書的,然后各種挑刺甚至辱罵,我一般都會刪。這種賬號通常會在書上推薦尤其是大推薦時大量出現,因為他們大多為同行的小號,老書友應該還能記得當初醉迷被人用小號刷屏罵街的事,實在下作之極,當然背后之人也沒什么好下場,蒼天真的有眼呢……一般讀者,覺得看的不合眼基本上就點叉走了,唯有同行才會一點點的去盤,然后開噴。各位老大們,寫書佛系到我這個地步的真的不多,我連推薦和收藏都沒好好求過,也沒爭過榜,就想安安靜靜的寫點故事,你們換個地兒鬧騰吧。對于少數被誤傷的書友,我只能說聲抱歉,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