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城竭力忍耐著煩躁。
這個女人直言道出了“水組”和“良”的名諱,那么她就果真不可小覷。又或許她只是在虛張聲勢嗎?可是連五六個黑幫混混都制服不了她,她必然不是等閑之輩。可是他們又怎么會治不了一個女人?
她似乎能夠有一個很清晰的標簽,他卻怎么都沒能看見。
正是這一點令他感到急躁。
她的影子似乎曾經投罩過他,如今卻一時難以尋及。
梁城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女人。或者說,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他畢竟還是年輕。
少女姿態放松,但嚴陣以待。
她搖晃著雙腿,像是滿心等著對方回答,而自己并無解釋的任何義務。
最終,梁城決定先撤一步。他在吧臺邊坐下,招手要了一杯蘇打水。酒保臉上有個粉底遮不掉的紅印,受了工傷本可以請假回家,奈何似乎又并不真的嚴重到眼冒金星;少女那一拳打得很節制,可以夸做“恰到好處”。
少女果然也跳下吧臺,挨著梁城坐了下來。
“你不喝酒?”她帶點嘲笑的意思。倒讓梁城覺得有些好笑。
“我喝酒。但只和朋友喝。”
“只和朋友喝?”少女哈哈笑了起來,“說得好。真有老派風度。不過,我本以為總得和你打一架才能接著說話。沒想到你算是好脾氣。我本來也并不喜歡惹事。”
女混子。
他凝住眼睛不去看她,伸手拿起蘇打水喝了一口。也真就好脾氣地回答:“這畢竟是我負責的店。我當然無意在此地惹是生非,嚇壞客人。能夠用嘴解決的事情就不用不著動刀子,不是嗎?”
“做事當然就得有商有量。所以,你們的良少爺什么時候可以過來?”
“你是為了找他,才來‘諾亞’?”
如果是這樣,那這件事很大概率上就會和那個野田貝蒂有關。
“可不是嘛。”少女嘆了口氣,“比起花時間找尋情報,這樣豈不是更快?我到Sk市來還有別的任務。良少爺的事情算是橫生枝節。”
說著,少女轉向身邊那個陰沉的男人,笑了笑。
“你不是Sk市人?”
這又是一個在梁城心里激起一道波瀾的信號。
“嗯,不是。”少女把外套披上,像是覺得已經告一段落。她不必再以拳腳做籌碼了,“我的工作是‘向導’。我想梁先生你肯定知道什么是‘向導’,‘黑市向導’。”
少女又看向苜蓿,問:“你知道什么是‘向導’嗎?”
苜蓿搖搖頭。
她漫不經心地解釋:“就是‘雇傭兵’‘萬事屋’,打雜活的人。SKEW社將我們稱為‘黑市向導’。我們不以殺人為目的,但是干臟活,所以不是殺手,而是向導。”
SKEW社……
苜蓿倒也知道那是什么。
但這個名字對他而言就和股票、社保、市政廳一樣,有點兒遙遠。
少女微微蹙著眉毛,看上去有些孩子氣。
“不過良少爺這件事,我真不是因為接到任務才來的。”少女轉回頭看向堅如磐石的高大男子,認真又不認真地說,“所以我也試著用平和的方式,一勞永逸地解決。首先就是我得見一見他。”
這股子較真的勁頭讓梁城感到迷惑。
但他還是維持著冰冷而發狠的調子:“你不會見到良少爺的。他不會來。”
“哦?”
少女梗起脖子,似笑非笑:“那如果我用你的通訊板給他發個消息呢?他會不會過來?話又說回來,你究竟是他的什么人?”
梁城連忙摸向外衣口袋。
通訊板就在里面,并沒有丟失。
然而他著急忙慌的動作本身就使得他在對峙中落于下風。這就像是被小孩子給欺騙了一樣,無論怎樣都會丟臉。
梁城咬了咬牙,表面上并不怎么松動態度。
“就算您拿到了我的通訊器,肯定也是用不了的。”
“嘛,辦法總是會有的,比如說我折斷你的手臂,你應當就會聽話了吧?”
“恐怕不會遂您所愿。”
“那誰又知道?”
躁動著的火苗在梁城心里竄起來。要打嗎?要在這里與這樣的女孩打架嗎?再怎么說,對方也只是一個手臂纖細的女孩而已。不,不對,那不是重點。那絕非重點。
在這個人類史的次世代,世界已經發生了變化,對于黑暗面而言,起爭端前最重要的是知己知彼。
這已經不是一個允許以貌取人、用常識衡量彼此的時代。
梁城曾經也以為自己可以憑借所謂的“天賦”橫行霸道,事實則是一把小小的手槍就能置自己于死地,一把刀子的戳刺就能叫自己求死不得求生不能。這才是現實。水先生教給他的“現實”,他在十六歲那年所知曉的“現實”。
而少女似乎并不懂得這一點。
無論她身懷何種絕技,或是擁有何種異能,但這或許就是她的缺點。
做了隨時可能產生沖突的心理準備后,梁城的態度坦然下來。
“我不會讓你打擾到良少爺。”他又喝了一口蘇打水,這回嘗到了浸泡在底下的青檸的香味。
然而。
事情總會有個然而。
“阿城,聽說有人找我?”
身后傳來這樣的聲音。
梁城差點被嗆到,頓時感到喉嚨里泛起一股檸檬的酸苦味。
啊,這真是……災難級別的糟心。
早知道就不該讓他聽到通話內容。
這小子又逃學了。
瞬間種種怒火涌上心頭。
正當梁城尷尬而憤怒之時,少女已經眼睛發亮地把身子扭轉180度,大聲說道:“你就是那個‘良少爺’嗎?”
青年明顯一愣。
原本聽到“諾亞”與自己,還以為會是那個野田貝蒂,或者別的女孩。但這樣一個姿態兇悍無比的灰色怪物,是他絕沒料到的。
少女上下打量著被稱為“良少爺”的青年。
良少爺看起來其實很乖,但這種乖是因為膽怯,而他性格中糟糕的一面也正源于這些箍在脖子上掐住他的乖巧。但無論如何,這種乖巧似乎讓少女感到滿意。
因為這種乖巧自有其所展現出來的東西。
比如她,她就絲毫不乖巧。因而她知道自己是在怎樣的環境下生長起來,并由此可以判斷他又是在怎樣的環境下被培育。她打賭沒人讓他見過血和死亡,所以,她也可以推測,暫時也沒人會打算讓他見識那些東西。
這樣,她與同伴的性命就多少算是有了某種保障。至少不會結束得太突然。
她再瞟了身邊的男人一眼。
那位可愛的占卜店老板始終像個木偶似的一動不動。
說實話,她又何必非得扯上一個外人?
可是想到是對方率先將這一亟需解決的事情拋給自己,那么他被拉扯上也就是活該。這樣一想,她很快就釋然了,她的性格本就大大咧咧,做事盡情由著性子。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很難懂得退讓。
“我們找個安靜點的地方聊一聊吧,良少爺?”這次是她提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