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麗卡茉福精靈羅盤,水,舟,”苜蓿念誦的咒語的聲音顛簸無比,身子重心一會兒蹦上去一會兒落下來,胃里翻江倒海,“貓的足與鳥翼,予我穿越風暴之能!”
念誦完咒言,他總算舒服一些。
他剝了一顆薄荷糖塞進嘴里,緩和口中的酸苦味。
他看了看坐在身邊的青年。
梁城坐姿端正,不隨著顛簸而動,但臉色慘白發青,汗流滿面。
苜蓿同情地分他一顆糖。
而坐在前頭,駕駛著車輛的女人則絲毫沒有任何困擾。她宛如騎著馬往懸崖邊狂沖過去的瘋子,帶著一車人在凹凸不平的雨林道路上橫沖直撞。
他們已經駛離開發公司建造的馬路,進入了土道,而再往深處走,恐怕就連道路的輪廓都要模糊不清了。
青草、灌木被車輪碾過,四周散發著水汽和草木的汁液氣味。
越野車的發動機轟鳴聲所經之處,驚起一群群的飛鳥。
“克勞蒂亞大人,您確實還記得路怎樣走嗎?”他在風聲和轟鳴中問道。
“小傻瓜,”克勞蒂亞笑起來,“有導航!”
好吧,是苜蓿輸了,敗給了對現代科技的信任。
這是一輛特制越野車,是當地開發公司與知名汽車公司聯名出品的特別款。名字倒是過分可愛,叫做“雨林小馬”。這種“小馬”雖然出售出租,但是實際上并沒有什么人會真正駕駛它進入雨林——大多數游客選擇跟隨正規導游,走常規路線。
聽說在二十三四世紀的時候,一度非常流行一人游。彼時的雨林、曠野、沙漠、高山,都不會缺少旅行者。
不過如今已經不是那個時代了。
在經歷能源缺乏與第三次世界大戰之后,世界上有許多地方因為污染成為禁區。與此同時,人類變得更加膽小謹慎;出于種種原因,無論是個人觀念還是政府管控都高度緊張,但其結果,卻是在鋼鐵城市中,由人類自己形成了更為黑暗的嗜血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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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回這輛越野車。
因為這不是克勞蒂亞平時開的紅色半自動小跑車,因此當她站在它邊上的時候,怎么看都非常不協調——克勞蒂亞與這匹“小馬”相比,實在是太小太小了。
實際上為了能夠更加舒服爽快地駕駛,當她坐進車里的時候,對自己的整個身體都做出過調整。
因此當她下車的時候,在苜蓿和梁城看來,簡直就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女人了。
她早上穿得挺寬松,現在就剛剛好,運動上衣加軍綠色工裝褲,看起來真有點雨林探險的意思。
苜蓿佩服梁城居然依舊沒有任何問題要問——此青年定力了得。
克勞蒂亞將車子停在一個小小的湖泊邊。
看看信息板顯示屏,現在差不多是當地時間的正午。
苜蓿完全未能倒過時差來,大概又因為被克勞蒂亞吸食魔力太過厲害的緣故,一直有些懨懨的。
他站在湖邊發呆,而克勞蒂亞就像過家家酒的小孩一樣興致勃勃(一切對人類活動的模仿,于她而言都是這樣),她從車子里取出一套野外炊具,幾瓶飲用水,以及幾只罐頭和幾袋速食品。
梁城走過去幫忙,研究怎么使用那些炊具。這時候他和克勞蒂亞就相處非常融洽了,因為克勞蒂亞沒有耐心看說明書,她像個小孩子一樣托著臉蹲坐在邊上。
而青年似乎也并不能順暢地閱讀說明書,這就讓克勞蒂亞覺得更好玩。
“小哥,你是哪里人?”
“Sk市人。”青年回答。
“幾歲啦?”
“二十六歲——市民卡上是這樣登記的。”
克勞蒂亞反應很快,她問:“所以你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時候出生的?”
“我是孤兒。”
“我還以為孤兒也該會有出生證件什么的。既然這樣,你父母肯定是相當隨便的人。”如若不是出于必要,克勞蒂亞與人談話時從來不講究客氣和禮節,“你的童年一定很辛苦吧?”
“我的父母是癮君子和賭鬼,而且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他簡短地回答,“我聽說自己出生在一條海綿墊上。”
鍋開始慢慢變熱了。
克勞蒂亞用小刀撬開罐頭,撬開一只,接著撬開另一只,似乎覺得有趣。
青年原本想幫她開罐頭,但看到她這么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就收回了手。
她接著問:“小哥,你為什么會愿意跟我們來這兒?你知道我們是要去做什么嗎?”
“為了工作。”他回答,“我聽說你們需要一個人幫忙。”
“哇,那你就愿意過來?你是被介紹人喂了什么迷魂湯?”克勞蒂亞帶入一個雇主的角色,“對了,苜蓿沒和我提你想要多少報酬。”
青年搖了搖頭:“我是為了獲得一份工作,過來幫忙。”
克勞蒂亞等著聽下文,但青年閉上了嘴。
“啊……聽起來情況很復雜。”
等到把該開的罐頭開完了,克勞蒂亞似乎就對烹飪失去了興趣,她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走到湖邊洗刀。苜蓿注意到那是一把裝飾漂亮的小刀,黑色刀刃、刀柄鑲嵌紅寶石,比起工具,更像掛飾。
苜蓿沒能多看幾眼,一只蚊子聽到了他的鼻梁上。
雨林的蚊蟲多到嚇人。
盡管此地還不算是真正雨林深處,卻已十足屬于自然。
無論是幾乎遮天蔽日的樹木,還是地上盤虬錯節的藤蔓與草莖,都仿佛是在做出拒人千里的姿態。
盡管已經噴灑了大量的驅蚊水,苜蓿還是不得不在湖邊走來走去,才能避開各種飛蟲對他的好奇。
依文——啊,這種時候真是不想稱他為“人”——坐在一棵很高的樹上,至于他是怎么上去的,想必不是用爬。蚊蟲似乎對他毫無興趣。他很習慣從高處往下看,因而此時此刻俯視著他們,甚至顯得十分舒適。
克勞蒂亞跟到苜蓿邊上,和他一起沿著湖邊走路。
她一靠到他身邊時,所有糾纏在苜蓿身旁的飛蟲就突然全都湊到她附近去了。
她抬起手,讓一只生著透明翅膀的蜻蜓似的蟲子停在指節上。
它們并不咬她,只是深深被她吸引。
“在舊約里,有所謂的‘蠅王’別西卜,果然是有跡可循的嗎?”
克勞蒂亞吹了吹手上的蚊蟲,她并不覺得讓蟲子在自己身上爬動輕咬,是一件毛骨悚然的事情。她笑了笑,說:“說不定真的有與蟲子相處特別融洽的魔王。啊,反正不是我就對了,我達不到魔王那個級別。”
“但是你卻一直活到了現在,比大多數惡魔都要了不起吧?”
“惡魔會因為無聊而死。”克勞蒂亞又笑了笑,這次她笑得很柔和,“但是我現在不會無聊了。以后也不會。”
天使望著他們。
苜蓿忍不住問道:“惡魔是真的會因為無聊而死嗎?”
“當然是真的。”克勞蒂亞挑起眉,“你不也是,會因為無聊而死的嗎?只不過,你們巫師比惡魔更容易死,所以等不到無聊到極致的那一天,大多就提前死掉了。”
我會因為無聊而死掉……嗎?
這句話像根植已久的詛咒,卻在此時才被突然發現。苜蓿因此微微愣住。
這句話不是惡魔出于惡意而隨口說出的謊言。
不死族:巫師,吸血鬼,惡魔,精靈,神明……
會因無聊而死——
是啊,是這樣的,正是這樣的。不然,自己怎么會不知道自己生在此世是所為何事,該為何而活?
苜蓿忽然對眼前這個惡魔,產生了難以遏制的羨慕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