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公園喂養過小動物,就可以算作是好人了?
——看到對方臉不紅心不跳,極其自然地夸贊一個陌生人是“好人”,苜蓿知道自己又遇見了一個怪人。
“你喂養的松鼠,是否背上有細條紋,腹部有袋?”說起這個話題,女人睜開了原本半瞇起的眼睛,金黃色的巨大眼睛變成一輪滿月。
苜蓿點點頭:“我確實有看到它們的袋子。”
“我們目前在公園內捕捉到這樣的松鼠大約十只,其余還在搜捕中。”博士說,“如您所知,地球上的松鼠絕不存在腹部有袋的性狀。而且地球上的有袋動物,口袋也均以養育幼兒為作用,不存在儲存糧食的功能。”
“博士的意思是說……那些松鼠是異界生物,對嗎?”
“是的。你要來再看看嗎?我可以給你仔細展示。”
苜蓿又吃一驚:“可以么?”
“當然可以,”那位博士笑了起來,說,“畢竟是先生喂養過的松梧,總不能連讓你告別的機會都不給。等到搜查結束,它們就要被送到Sk市立大學的異界動物研究中心去了,由我們進行飼養和研究。”
果然,那位博士帶著他走進了公園門口。博士用腕式通訊器在那些警戒線機器人的掃描范圍內晃一晃,輸入“邀請者”的指令,于是它們就亮了綠燈。
她帶著苜蓿走到一個玻璃箱子前。
苜蓿一眼就認出來幾只熟悉的松鼠。它們此時呆呆地蹲在一堆木屑上頭,偶爾趴到玻璃邊抖抖爪子。
“它們顯然是群居動物,但具有很奇特的六邊形組織形式。”女人此刻精神到宛若準備捕獵的巨蛇,昂起頭,嘶嘶吐信,“這是在地球上不存在群體模式。還有一點十分有趣,它們的腹部口袋相當干燥,應該不具備飼育幼崽的能力,然而卻以獨特的構造達成了近乎真空的完美儲藏空間……”
苜蓿將手指貼到玻璃壁上,出乎他所想,里頭顯然有一些小家伙認出了它。它們湊到他的手邊上不停地輕拱——當然只是在拱玻璃墻壁。
“它們挺喜歡你的。”博士注視著玻璃箱,說,“可見你的確待它們很好。不過,也或許它們擁有比地球上鼠類生物更加發達的情感系統,知道你或許會解救它們。”
這么說完,這位動物研究博士便雙眼熠熠地望著苜蓿和異界松鼠們,仿佛將他們視為一個整體樣本般觀察著。
“博士!”有一名年輕的警員站在草叢中呼喚她,“這邊需要您過來確認。”
“是,我馬上過去。”
她匆匆回頭對他說:“我馬上回來,您請自便。”
說著,女人便邁開瘦長的雙腿朝綠化帶走了過去。
在這時候,苜蓿輕聲念誦了一句咒語。
那位異動博士回來的時候,眼睛盯著腕式通訊器顯示屏看。
走到他身邊,當即就道:“我們去吃晚飯吧。到晚餐時間了。”
因為她的語氣淡漠無比,以至于絲毫沒有搭訕之感,所以苜蓿只是一愣。
這種感覺若要打個比方的話,有些像是正在吃草的牛,受到了吃牛的巨蟒的邀請,對方就那樣若無其事地說,“天氣這么好,不如一起吃個飯”。
過了會兒,博士好像總算意識到這樣不夠禮貌,于是很不走心地補充道:“苜蓿先生,您有別的安排嗎?”
已經到了下午五點多。既然藍欣存還沒有來,應該今天就是有事了,他們之間是真正的“君子之交淡如水”,見了面就聊聊天,不見面也不必提前知會。
不過苜蓿還是準備拒絕這頓晚餐。
然而女人用半月似的金眼睛看了他一會兒,轉動一輪,似乎突然有所想法,玩味地說道:“就當是我放你進來與它們告別的報酬吧。剛巧今天我的助理不在,沒人陪我吃飯了。”
這樣的人倒也的確是有的,自己一個人在外面餐廳吃飯會渾身不自在。苜蓿猜測這位博士大概就有這樣的習慣。
而且她既然這么說了,苜蓿也就不得不答應下來。
博士的選擇很是親民,看到一家提供晚餐的咖啡廳便推門進去。
等博士落座,翻開菜單開始點單時,苜蓿才意識到她是真的已經餓壞了。她很爽快地點了一份焗飯套餐、一份意面套餐,又單點了巴菲和美式咖啡。在苜蓿的手足無措中,她放下菜單,這時才突然想起來似的,說了一句“您請自便”。
苜蓿忍不住開口:“博士,您……”
“我吃的很多,但是很瘦。”女人一眼看穿他,搶答道,“不是因為生病什么的,生來如此。不過提起這個,苜蓿先生,你的臉色看起來很需要進補——我認識不少營養調理師,或許你會需要。”
“需要進補”這個說法太過真實了,形容十分精準。
他原本就十分蒼白,且總是一臉疲憊,如同一個厭世的年老吸血鬼,甚至比真正的吸血鬼更像。再加上經歷了惡魔的一番折騰,如今看上去更加頹廢。
他不覺苦笑了起來,又覺得有些滑稽,咳嗽幾聲掩飾過去。
“前陣子遭遇了……生了一場大病,如今還在修養。”
“原來如此。”她將盛著美式咖啡的玻璃杯舉起來,在空中磕一磕,說,“那么祝你早日康復。”
“借您吉言了。”
晚餐時間的咖啡廳里擠滿了年輕的職場人,充盈著油脂和蔗糖美妙的氣味。
苜蓿的眉頭慢慢皺起來。
他伸手捂了捂胸口,剛貼上胸前的外套紐扣,又輕輕放下。
“怎么了,不舒服嗎?”博士問道。她的意面已經端了上來,香味撲鼻,肉汁調配得十分誘人。她用叉子把面條卷成嬰兒拳頭那么大的面卷,一口塞進嘴里。
苜蓿勉強地笑了笑。
“是,有些胸悶。不要緊。”
女人一邊咀嚼一邊望著他,張嘴說話時卻清晰得不可思議,很有水平:“還沒有問,苜蓿先生是做什么職業?”
“我?”苜蓿頓了頓,“我在一家占卜店工作。”
“占卜師?”女人睜大了眼睛,半月再次變成滿月。
“差不多。實際上,更像是塔羅牌和護身符的推銷員。”他的眉頭又輕皺了一下。當然并不是因為這個話題。
“怪不得!”她的眼睛似乎在遇到感興趣的事情時就會熠熠閃光。
“怪不得?”
“怪不得你看上去會這么像個巫師。”
好吧。這說明這位博士十分敏銳。也或許苜蓿實在是太符合世人對巫師的印象了。
現在是冬天了,他穿著寬松的黑色大衣,又瘦又高,還時常戴黑色帽子;外衣都有又大又深的許許多多個口袋,右邊口袋斜插著一根不常用到的青檀木法杖,握柄處的雕花露在外頭。
“所以你是一個占卜師。”
“是的。您如果感興趣,可以到我們店里來——不過最近暫停修業了。叫做白蝙蝠占卜屋。”
博士饒有興趣地點著頭。
就在這么幾句短暫的交談間,一整份肉醬意大面已經消失殆盡。這時,焗飯也被放在了桌上,同時還有苜蓿點的蒜蓉法棍和奶油湯,以及博士焗飯套餐里的面包誘惑。冰激凌在抹著黃油烤熱的面包上慢慢融化,香到像是讓人置身糖果屋。
男人像是忍受不了什么,原本放在桌上的手臂微微發抖。他握緊十指,最后彎下腰靠在桌沿邊。
博士神色平靜,又帶點玩笑意味地看著他。
“需要我幫忙嗎?”她說。
“不,博士——我沒什么事……”
博士站起身彎腰湊近他,瘦骨嶙峋的修長手臂隔著餐桌伸過來,手指伸進他的外衣領口里。她的手指又長又細,如同五根靈活的機械捉捕器,在他的胸口探抓幾次。指甲摩擦毛衣發出帶著靜電的摩挲聲。
伴隨一陣小動物慌亂的尖銳叫聲,她慢慢抽出手臂。
在她的手指指節間,分別用食指和中指、中指和無名指,夾住兩只小松鼠的后頸皮,將它們提出了男人大衣的內側口袋。簡直像在變魔術。那兩只小松鼠在她的控制下掙扎,大尾巴晃來晃去。
苜蓿一方面驚訝于女人捕捉動物的巧妙手法,一方面尷尬到無法呼吸。
——人贓俱獲。
“這是犯法的,苜蓿先生。”她笑著搖了搖頭,又在座位上重新坐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