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滿座的店內,有不少人將目光投到了他們這邊。不過女人絲毫不慌亂,她泰然自若、旁若無人,一手提著兩只松鼠,另一只手則單手從外衣口袋里取出一塊金屬板。
她捏住灰色金屬片的一角,朝下抖落,在抖動過程中那片金屬板變成了一只金屬絲制成的小籠子。
接著,她用手指撥開灰色金屬袋的口子,將那兩只松鼠放進去。
并且在合上口子之前,往里頭扔了一塊面包。
松鼠們接住散發出黃油香味的碎面包,當即停止了繼續嘰喳輕叫,轉而咀嚼起來。
隨即她用細長的手指將封口處捏一遍,那些金屬絲便像陶泥似的粘合在一起。
她將袋子隨手放在桌角。
苜蓿這時才注意到,這位的雙手上滿是傷痕,那些傷口或者已經快要消失、或是還未完全結痂,全部都是抓痕、咬痕,從指尖到手腕,一直蔓延到襯衣袖口里。可見與動物相處的危險性,工作不易。
“很便利吧?這是現在很流行的記憶金屬袋,應用了納米級記錄系統。不過價格不菲,目前還是科研用比較多。”她拍拍手,拿起勺子,繼續吃起焗飯來。
“所以您是之前就看出來……”
“當然。我在工作時一向認真,絕不會記錯數字,也不會看漏那么大的細節。”
苜蓿信服地點點頭。
“而且苜蓿先生,我之所以察覺松鼠丟失,還因為你犯了一個錯誤。”她抬起頭,帶著幾分驕傲,沖他笑了笑。
“錯誤?”
“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這些類似松鼠的動物——暫名異界松鼠,它們有著獨特的六邊形組織形式。”
“那是什么意思?”
“也就說,它們以六個為一組生活。”博士說道,“在進行捕捉時,我就留意到它們全部呈現一組六只的生活方式。如果在一棵樹上發現一只,則意味著另外五只就在附近。而如果抓住了同一組中的三只以上,其余的便不會再逃,而是主動靠近同伴。”
難怪……
苜蓿突然回想起來,每次到他這里討食的松鼠,最終都固定在六只。
“當然了,進一步的研究應該會得到更加準確的結果。但無論如何,它們偏向于六只一組,這是一定的。”博士用金屬勺子敲了敲焗飯的金屬碗邊兒,說道,“所以,我盡管能夠理解您為什么會偷偷帶出兩只,但其實這是很不人道的行為。”
居然被批評了,而且是站在這樣一個奇妙的角度。
看到對方沒有嚴厲怪罪的意思,苜蓿也稍許放松下來。他用手指按了按方才被松鼠又抓又撓、現在還在發癢的胸口,嘆了口氣。
“抱歉,是我任性妄為了。”
“不過……”博士的臉上呈現出迷惑與好奇,“你究竟是怎么從箱子里將它們偷出來的?苜蓿先生,那可是一個單單錄入了Sk市立大學研究人員指紋的箱子。”
苜蓿抖了抖眼皮,強做鎮定地說:“我有自己的方法。”
當然,事實就是如此。
趁著周圍無人時,念動咒語,“貓爪猴尾,從箱中取之”,穿透箱子而抓出兩只松鼠,匆匆塞進大衣口袋。
當然了,他的確知道這是違法的。
在出現那棵巨大的生命樹之后,異界處理法立刻便被推行,其中重要的一條就是“公民個人或團體不得出于任何原因私藏、飼養異界生物。如若發現不同于地球原生生物的生命形式,應當即刻聯系相關機構”。
此時那位博士望著他,臉上沒有表情,如同在使用紅外線打量獵物的沙漠蛇。
不過并不是在對他進行法律層面的批判。
“你是異能者?”她壓低聲音問道。
苜蓿含糊地點了點頭。
“有趣。”她放下勺子,說,“太有趣了!苜蓿先生,你剛才說你打工的店鋪剛好修業。那么,你愿意暫時替我工作嗎?”
-
“你要研究我?”聽到異動博士這樣說,苜蓿大吃一驚。
“不不不,不要誤會。”
博士皺緊眉頭,不耐煩地眨動眼睛,仿佛被人質疑了學術精神。
“你也知道,全權接管異能者的不是白色面而是黑色面的SKEW社,政府也有明確的法案規定不能對異能者進行‘動物式研究’——而且實際上,是幾乎無法展開任何研究。”
說到這,博士收了話端,蟒蛇似的眼睛左右晃一輪。
這是一個“無法言說”的話題。
是這個混亂世界的一個腳注。
裂隙是什么?世界是什么?異能是什么?
臥于枕邊的情人會是一個異能者嗎?床底會有一道冒出跳動著的火舌縫隙嗎?是否一早醒來,自己已經置身于一個深綠色的粘稠的胃袋,是否有一天世界都被他物所占。
無人給予任何保證。
這就是如今的世界,當今的世道。
而維持和平的要點,則也是在于此——需無知,需慎言。把未知的危險摒除到另一側全然不視,而只在安全的區域內生活,如此一來天下太平。
顯然,聰明人知道自己該如何生存。
這位博士看上去像是一個聰明人。
“反正請你放心,我不是要對你本人怎么樣。”
她嘆了口氣,接著說:“別看我長得非常冷酷,不近人情,甚至不像人類——不用和我客套,我知道看見我的人怎么想。但我實際上很不習慣獨自一人做事,我是說,做除了睡覺以外的事情。”
實在不必在這時候突然開個黃腔。
苜蓿在心里默默吐槽,聆聽姿態則很認真端正。
畢竟是自己先犯法,才會栽在了她手里。
“然而我的助理,”她說,“其實,也是我的同學。她現在有事回老家去了。而我又剛好惹毛了我為數不多朋友中的另一位,不過好在他本來就是個大忙人,不可能幫我做事。總之眼下的情況是,我獨自一個人上班、學習、吃飯、睡覺,看書和寫報告,現在甚至還得一個人去調查一些麻煩事。”
“所以問題在于一些……麻煩事?”
“是的。方便的話,我們換個地方談。”
面對一切意外情況,活了兩百歲的巫師似乎都只懂得坦然接受而不是出言拒絕。
他好久沒有拒絕過什么人的什么要求了。
這次當然也不例外。
“可以的。不過,博士,請問這些小家伙之后究竟會怎么樣呢?”他指了指那只灰色的高科技捕捉籠。兩只小松鼠睜著圓圓的眼睛,在狹小的空間里踱步打轉兒,環顧四周。
“會怎么樣嗎?嗯……”
異動博士吃完最后一勺焗飯,把最后一塊薯格放進嘴里,說道:“科研,你知道的,就是這么一回事。從古至今,老套至今——方方面面。”
她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