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嘉的家人就住在靖安侯府里,他的兒女最大的也七八歲了,平日里鐘小小偶爾還會帶他們一起玩耍,因此當天晚上李信給趙嘉接風的時候,場面還是非常熱鬧的,等到大家都酒足飯飽之后,小孩子們都被帶去睡了,只剩下李信與趙嘉兩個人還在酒桌上。
兩個人闊別了數年,此時終于見面,自然是有許多事情要談的。
而且這些事情大多見不得人,也沒有辦法見人,所以才會早早的“清場”。
此時已經是太康八年的四月,天氣暖和了起來,李信干脆讓人把桌子搬到了后院里,兩個人就這夜風,有一杯沒一杯的喝著酒。
都是純度不高的米酒。
祝融酒這種烈酒,雖然是李信弄出來的,但是他自己卻不愛喝,平日里就算喝酒,也是喝這些米酒之類的居多。
兩個人隔著一張矮桌,各自席地而坐,坐在兩張席子上面。
趙嘉酒量不是很好,喝了一些米酒之后臉色就有些發紅,他放下了酒杯,抬頭看了一眼李信,微笑道:“侯爺,這幾年京城里是個什么情況?”
這五年時間里,李信基本一直在了解西南的情況,西南那邊的情報也一直在送往他的案頭,但是身在西南的趙嘉,對于京城的情況卻是不太清楚的。
李信抿了一口酒,緩緩嘆了一口氣。
“要打仗了。”
趙家微微頷首,沉默了一會兒之后,開口道:“打……北邊?”
這個事情其實不難猜,大晉的東邊是東海,雖然偶有一些海盜作亂,但是終究沒有成氣候,南面可以稱得上是禍患的也就是平南軍而已,可平南軍已經在五年前被“滅了”。
最起碼是在名義上被滅了。
而西面的吐蕃國,因為這些年佛教大興,也失去了戰力,很少再有什么大規模的矛盾,況且就算朝廷想要吃下吐蕃,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想來想去,也就只有北邊的宇文諸部了。
李信也沒有避諱,直接開口說道:“大概再有兩三個月,云州城那邊就要對宇文諸部有所動作,如果鬧得大了,戰事便一觸即發。”
趙嘉沉默了下來,隨即緩緩吐出了一口氣。
“已經是定局了么?”
李信看了一眼面前這個比自己大上三四歲的讀書人,緩緩的說道:“陛下想要…立功于青史。”
聽到這里,趙幼安就明白了事情已經無可挽回,他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大晉這些年的好日子,是幾十年積累而來,如今因為一人之心,便要再啟戰端,讓千萬天下生民去受苦……”
李信對著他搖了搖頭。
“幼安兄喝多了。”
趙嘉聲音戛然而止,他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后,嘴里吐出一口酒氣,開口道:“是我失態了。”
李信端起一杯酒,笑著說道:“失態了也沒有關系,這里沒有第三個人,也不會有人把幼安兄說的話說給別人聽。”
“其實事情也還沒有到無可挽回的地步,有一個辦法,可以讓陛下放棄北征,幼安兄想不想聽?”
趙嘉算是一個典型的讀書人,聞言他立刻開口道:“侯爺賜教……”
靖安侯爺微微一笑。
“陛下現在的意思,是先讓云州城的種家軍試探一下宇文諸部,還剩下多少戰力,如果這一次試探之中,種家軍大敗,那么陛下絕對會放棄北征的念頭,有生之年再也不會提起這件事。”
這個世界上,李信應該是最了解太康天子的人了,說白了,這位天子得勢的時候,看起來威風八面,但是他骨子里是有些欺軟怕硬的,如果種家軍啃不動宇文諸部,他會很快放棄這個念頭,安安心心的做他的太平天子。
趙嘉大皺眉頭。
“種家軍不能輸。”
種家軍當然不能輸,一來這關系到種家這個“大晉第一將門”的名聲,畢竟這幾十年來,大晉最耀眼的將門是葉李兩家,而與國同休的種家卻一直沒有太多耀眼的戰績,在這種時候,種家人不可能允許自己輸給已經孱弱到極點的殘周。
另一方面的原因是因為……種家的云州城,是大晉的北方門戶之一。
因為葉晟當年那一戰,把北周打的怕了,把宇文諸部的膽氣也打散了,因此整整三四十年,宇文諸部哪怕常年有人餓死,也沒有大規模進攻關內,只有一些不大不小的部族,會試探性的進攻大晉邊緣,打一打秋風。
就像當年李信碰到的小陳集之戰那樣,總人數一般不會超過一千人。
但是如果云州的種家軍在正面碰撞之中大敗,宇文諸部便會一掃心中恐懼,大晉的北方從此之后,便再也沒有安寧了。
李信抬頭又喝了一碗米酒,然后笑呵呵的說道:“種家軍敗不了,不過應該也不會太順暢,咱們只要在京城里安心等著北邊的消息就是,再過幾個月,便什么都清楚了。”
說到這里,靖安侯爺看了趙嘉一眼,壓低了聲音。
“幼安兄,西南的…平南軍如何了?”
“往更西邊去了。”
趙嘉開口道:“西南更西邊,有一些大晉與吐蕃兩不管的地方,平南軍應該暫時是在那些地方落腳,幾年時間下來,他們也弄起了幾座小城。”
“那個李朔……”
趙嘉頓了頓,開口說道:“我回來之前見了他一面,這幾年他長進很大,讓人有些看不透了。”
李信點了點頭,自己在心里琢磨了一番,繼續問道:“那……漢州軍呢?”
“這幾年時間,沐英一直沒有停下對漢州軍的訓練,一切都是按著羽林衛的標準來,如今這五萬漢州軍,已經成了一支可戰之兵,而不是五年前那樣的虛有其表。”
李信滿意的點了點頭。
“可用否?”
李信冷不丁問出了這么一句,趙嘉抬頭看向李信,他思索了好一會兒之后,才鄭重的對李信說道。
“這個要看侯爺您怎么想。”
“您信得過沐英,這支漢州軍就自然是可用的。”
靖安侯爺拍了拍趙嘉的肩膀,笑著說道:“幼安兄不要緊張,我還沒有想造反。”
趙幼安苦笑一聲,咬牙道:“事已至此,不管侯爺您做什么,我也只能附靖安侯府而行了,就算侯爺您要造反,了不起多趙嘉一顆人頭而已。”
他想的很明白,事情到了今天這個地步,談的早已經無分彼此,不是推脫就能推脫開的關系了。
至于李信會不會造反的事情,趙嘉這幾年在西南,心里不知道想過多少次。
畢竟沒有哪個忠臣,會大費周章暗中養了一支數萬人的兵馬!
李信從席子上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腿腳之后,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
“幼安兄放心,李信從不會害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