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嘩啦”一聲響動,一筐碎銀子被一只穿著戰靴的腳踢倒在了船頭。
中古時代的軍隊,無論是大明朝的營兵,還是此刻正在互相打出腦漿的歐陸諸侯,軍晌永遠都是最重要的問題。沒有軍晌,軍隊就會嘩變,俗稱“要你好看”,這是任何英明統帥都無法解決的問題。
籌措軍晌的方式有兩種:財政撥款,或者縱兵劫掠。
眼下是1628年,華倫斯坦同志剛剛在上匈牙利,西里西亞和北德意志完成了為期10年的史詩級蝗蟲大劫掠。跟在華倫斯坦戰旗后的雇傭軍們,猶如蝗蟲一般搶光了所有他們雙腳踏足之地,將“籌措軍晌”這個詞組演繹到了極致。
而1628年的大明官軍,逼格還是要比歐洲同行略微強一點的。在這個時間段,明廷的中央財政雖說已經極度困難,但到底還沒有崩潰;“籌晌”能力毫不遜色于華倫斯坦同志的那一票明末蝗蟲武將,現在還沒有被放出籠子。
所以說,眼下的明朝督撫們,但凡遇到轄地的局部戰爭,多少還是能擠出來一點銀子的。歷史上的熊文燦,在鄭芝龍被李魁奇趕回福州后,出人出銀子造新船,迅速幫鄭芝龍恢復了元氣。
而今天穿越眾給水師發的賞銀,就是熊文燦同志友情贊助的5萬兩白銀。
看到骨碌碌在船頭亂滾的碎銀子,甲板上的官軍們紛紛開始咽起了唾沫。而一個身材高大,髡發,手中拿著鐵漏斗的“僧兵”官兒,這時則氣勢洶洶地站在船頭,身后是拿著步槍的士兵和賠笑的官軍把總。
“我家曹大人是講究人,從不虧待手下弟兄。今趟出征,每人先領5兩開拔銀子。”
伴隨著官軍們拿到銀子的道謝聲,拿著小喇叭喊話的穿越眾又許下了承諾:在接下來的戰斗中,凡是抓獲海盜的,可以按每人3兩銀子來去糧臺結賬,死人2兩,頭目另算。
于是部隊就在歡呼聲中開拔了。
事實上,截至大部隊出征這一天,漳州灣里的海盜總數已經不到2萬人了這幾天發現情況不妙,撤股走人的小掌柜為數不少。
所以這點賞格某勢力是完全出得起的。莫說老熊還贊助了五萬兩,即便是不贊助,如果拿出十萬八萬就能買了全部海盜的命,穿越眾眼都不會眨一下:能俘虜些精壯漢子們的話,用處很多的。
可惜現實沒有那么容易。幾萬兩銀子只能讓那些窮鬼官軍打一波雞血,作戰時能勇猛一點,其他就沒什么了。
消滅海盜的主力,依舊只能依靠穿越眾花費無數資源堆起來的艦隊和士兵,其他的統統靠不住。
1628年8月19日晨,船只總數達到180艘的官匪荷三方聯軍,正式從泉州外海南下,開始了繼俞咨皋兵敗后的第二次聯合剿匪行動。
當天午后,以金門島為支點的所有兵馬統統部署到位。而坐鎮后方糧臺,擔任剿匪總指揮的劉哲,則在下午2點,下達了正式進攻的命令。
整個戰役的兵力部署是這樣的:金門以北的料羅灣口,將會由10艘荷蘭船帶領泉南游擊麾下的50艘戰船負責封鎖。
至于料羅灣里的鄭家船隊如果他們試圖闖關,那么就會遭到漢斯·普特曼斯閣下率領的荷蘭艦隊迎頭痛擊。就算他們僥幸逃脫,下場依舊很慘:整個石井鄭氏事后會被騰出手來的官兵連根拔起,鄭氏一族就此滅亡,料羅灣內的安平鎮,再也不會成為鄭家的窩點。
要知道,這次戰役從性質上講,可是堂堂正正的討逆戰爭。官府以正討逆,占據大義名分,自然不會和海盜玩什么江湖道義,禍不及妻兒那一套。
事實上,抄家滅族本來就是官府維護統治的最基本手段之一。這之前官府動不了鄭家,那是因為一官同志實力太強,官兵打不過他。現如今眼看著鄭家勢頹,官府要是還能容忍這幫既有銀子,又得罪了皇上和巡撫的草民再囂張下去,那還不如倒閉算了。
所以,為了盡快完成剿匪大業,大員匪首劉哲在拉出封鎖線的第一時間,就已經派出了說客去安平鎮“招安”了。
這次的招安可沒有巡撫出面那種好事:一個牛逼哄哄的小吏,乘著一艘掛著官旗的小艇,帶著熊文燦下令“便宜行事”的公文,這就是全部了。鄭家剩下那幾個庸碌貨,最終只能得到一份仁慈的,“退伙上貢不殺全家”的承諾,不會再有別的了,
北邊封鎖線部署完不久,計劃中的防守重點區域:金門南邊海域的封鎖線也布置完畢。
由于中左所距離南水道口比較近的原因,逃亡海盜會有很大概率沖擊這邊,所以南水道的兵力很雄厚:30艘馬尾軍營的福船,幾艘安裝了重機槍的“新閘船”,瞿大忠帶領的60多艘福船,鳥船,東船,快船的大雜燴組合,另外還有十幾艘隨劉哲的后勤船隊一同來到金門的巡邏艇隊伍。
所謂的巡邏艇,其實就是每天在臺江兩岸拉人的那些客運小艇。這種掛著潔白的三角帆,靈活高速的小艇是最適合近岸巡邏的船型。超高的速度和超小的轉彎半徑可以讓它們飛一般在海面上馳騁來去,海盜船在這些小艇面前毫無速度可言。
一切都部署好后,下午2點整,8艘戰艦組成的主力艦隊正式從料羅灣方向殺入了漳州灣。
而此刻的漳州灣里,早已和熱鍋一樣沸騰。
自從幾天前的“恐怖之夜”發生后,大批海盜哨船就已經布滿了漳州灣的每一處角落。而當哨探們今天上午看到從北方駛來的大部隊之后,無不掉頭就跑跑慢的都被那種怪異小艇上的槍死了。
得到快船報信的各路海盜頭目,大部分人還是按照之前的約定,帶著兵馬回到了中左所——孬種們這兩天都已經偷偷溜走了。
而本來在中左所枯守待變的李魁奇,在看到大批人手歸位后,不由得大喜過望,抓緊時間做了一波垂死動員:“官軍封了門,大伙現如今已是退無可退,再不拼命,各位的人頭可就成了盤子里邀功的擺設了!”
話音未落,李魁奇的幾個嫡系,不愿做奴隸的小頭目們此刻同時轟然大喝道:“大當家,干吧!沒得給官軍做狗!”
“好!諸位且隨我出海一戰。光天化日之下,那幾艘髡船勢單力薄,我船十倍于彼,總有交手的機會!”
剿匪大軍來到金門附近是正午時分。而當2個小時后大軍布置完畢,主力艦隊出發時,早已得到消息的中左所海盜大幫也已經統一了思想,集結完隊伍,開始沖出中左所。
于是,下午3點,雙方在中左所外的海域迎頭相遇。
雖說李魁奇此刻的實力已經下降很多,但是此刻被逼到角落的海盜大幫,依舊湊出了300多艘各式船只。這些雜船蒲一出港,就組成一波洪流,在海面上拉出一股三里長的豬突大隊,往外海沖去。
下一刻,沖在最前方的李魁奇嫡系船隊,當即就遭到了44門火炮在1000米距離上的迎頭痛擊。
此刻的李魁奇,一身短打,腰配長刀,花白的頭發在海風中舞動。直到這個時候,站在船頭的他才終于有幸見識了髡船的全部面貌。
流線型船體,褐色涂裝,潔白的船帆早已落下;呈現在李魁奇眼中的,是一排排同時燃起白煙的炮口。
顧不上再研究髡船無帆無槳的秘密,李魁奇在打頭的幾艘福船紛紛中彈減速后,咬著牙下令全體加速沖鋒——他比誰都清楚,今天如果不能從對手身上咬下一塊肉,那么明年的今天,就是自己的祭日了。
現實是殘酷的。
有那么一刻,海盜們甚至看到了一絲希望:它們在付出了將近20條船的代價后,終于沖到距離對方300米距離內。然而下一刻,所有人張大了嘴:對方的艦隊先是瞬間加速,然后它們就像一條長蟲一般,當著所有人的面做出了一個U型大轉彎,又將雙方的距離拉到了1000米。
可悲的是,在這個過程中,那雨點般的炮彈一刻未停。
所謂賊去樓空,說得就是現在這種情況。原本激情滿滿,殺氣滿滿,期待著和髡賊剛一波正面的死硬份子們,這一刻瞬間怒氣槽清零,全體崩潰了。
不待李魁奇下令,長蛇般的隊伍就開始解體。大批跟在主力身后的小嘍啰們這一刻開始四散奔逃,海面上很快出現了無數條奔向四面八方的細線。
至于李魁奇?此刻混亂的局面中,已經找不到他了——全體崩潰之前,他的座船就已經被打沉,然后當他換了一艘船后,就沒人再得到他發出的命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