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賜予曹總兵忠勇伯這個稱號,無形中將他往勛貴集團那邊推了一把。
勛貴集團就是軍事貴族,是以軍功起家,世代傳承的貴族集團。
雖說曹總兵這個伯爵目前還不能世襲,但是誰都知道,只要某人能照貓畫虎再干一次韃子,那么皇帝一定會為其封侯,并且允許世襲。而一旦世襲,就代表著該員正式成為了勛貴集團一份子。
在最理想的狀態下,如果曹總兵能在未來的歲月里直搗黃龍徹底消滅韃子,那么就可以封公,甚至死后封王。然后子孫就可以像魏國公徐達那樣,鎮守在某個大城市里世襲罔替,享受榮華富貴,與國同休。
這條路,基本上就是明朝武人能選擇的最優解。不過可惜的是,路線越往后,需要的其實是愈發高超的政治智慧。所以即便在封爵容易的明前期,除了徐達等少數人能笑到最后,其他人也都倒在了半路。
而到了明中葉,大明的政治格局出現了一次重大轉折——土木堡之變,勛貴武將集團的核心力量一夜死光光。
土木堡之后,以于謙為代表的文官改編團營,抓住機會推動兵部發號施令,給予了枝干盡失的五軍都督府降維打擊,徹底改變了明朝的軍事指揮規則。
自此以后,勛貴武將被徹底壓制,前線開始固定了監軍制度,而且文官帶兵的情況日益增多,總督巡撫督師經略......沒勛貴什么事了。
再往后到了明中后期,軍事貴族和世襲衛所制已經腐朽,整個集團的力量更加虛弱,在朝廷各大勢力中已經沒了能量。
這樣一來,文官集團就更加不會放棄到手的權利了——哪怕是戰功卓著的戚繼光,在文官阻撓下,到死也沒能混到一個爵位。
曹將軍這次到手的伯爵,雖說沒有明初值錢了,但是對于絕大部分的明國軍將來說,忠勇伯這個爵位依舊屬于可望而不可及的橙色裝備。
事實上這次曹將軍能成功封爵沒有受到抵制,其實還是沾了韃子的光。畢竟戚爺爺的對手是倭寇,而倭寇是不會出動大軍圍攻京城,成建制消滅明軍野戰部隊,讓皇帝和滿朝文武半夜嚇醒,暗中準備后事的。
不過話說回來,忠勇伯現在的位置其實有點尷尬。
說是勛貴吧,還不算正式進入那個圈子;說是兵部侍郎吧,那只是個虛銜,根本和文官不搭界。
所以到頭來,忠勇伯還就是一個武將,俗稱丘八的那種。上朝時他得站在武將堆里,位置還比較靠后,因為上邊還有內閣大臣和皇親國戚這些咖位資歷更高的呢。
說到上朝,曹總兵在賜宅里休息了一天后,就正式開始上這種古代特有的早班了。
當日崇禎開完國宴后,勤勉的皇帝難得在第二天給群臣放了一假,大伙不用去皇極殿上朝搞形式主義了......可是,然而,but,班還是要上的。
皇帝本人當天則去了祖廟祭告列祖:如此大的勝利,不得給朱八八同志說一聲?
這天過去之后,到了第二天凌晨,忠勇伯大人就不得不從暖被窩里爬起來準備上朝了。
從理論上說,只要是京官,或者在京城出差的外省官員,都有上朝的權利。
而每天都上早朝這個規矩,則是大明老一輩勞模朱元璋定下來的。
老朱是農民出身,后來廢除丞相后擔心遭人蒙蔽,所以制定了群臣早朝的規矩,本意是用來體察民情,免受小人蒙蔽。這之后也有幾個皇帝把每天上早朝當做祖制來遵守,其中最厲害的就是新一輩勞模崇禎。
據大明會典記載:早朝時,大臣必須午夜起床,穿越半個京城,然后在凌晨3點到達午門外等候。
于是在小冰河時期北方4月上旬凌晨的瑟瑟寒風中,忠勇伯大人只好懷著滿腹怨氣,混在黑漆漆烏壓壓的人群里,候在午門門前喝風。
“這他娘的純粹不把員工當人看啊,是仗著大明沒有勞動仲裁嗎?”
來自后世的張冬東格外不能忍受這種反人類的上班方式,一想到這種痛苦在今后一段時間里還會繼續,忠勇伯的殺心就起來了:“怪不得要推翻舊社會呢,就沖這也得干啊!”
在心中yy了七八種將滿朝文武抓起來再拷掠家產的計劃后,凌晨5點終于到了,午門城樓上鼓聲響起,宮門開啟。
這時候臣子們就要排列好依次進入,過金水橋后在廣場整隊。當一切準備完畢,天色發白,皇帝在大批太監侍衛包圍下,駕臨了皇極門。
混在隊列里的張冬東這時只能老老實實隨班進退,跟隨著司儀的唱腔,和百官一起行了一跪三叩頭大禮。
到這里,忠勇伯大人算是完成了大明形式主義的全套程序。接下來他只需要和身邊那些將領勛貴一樣,做好人肉背景板就可以了。如果運氣好的話,用不了多久就會散朝,他還能回府補個回籠覺。
今天的早朝確實沒忠勇伯什么事,因為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的議程只有一個:打發各路勤王兵馬。
由于這次的己巳之變是后金第一次入關,所以包括九邊、各邊疆土司等勢力在內,大明兩京一十三省幾乎全部派出了勤王兵馬。
現如今北虜已經退兵,所有邊關要隘也全都收復,所以是時候打發各省兵馬回原籍了。畢竟這么多部隊聚集在京郊,后勤壓力巨大,皇上又是個窮鬼,實在養不起了。
于是接下來的時間里,就不停有各省總兵副將等等越眾上前聽封。每當一位軍將領完皇帝發下的賞賜后,還順便和崇禎辭了行。
值得一提的是,食人魔祖大壽今天和歷史上一樣,生怕皇帝翻臉將他拿下,所以依舊沒有出現在京城,關寧軍的代表是曹文詔。
在這個位面,由于穿越眾的出現,使得關寧軍的處境還要比歷史上差一點。
這一次勤王,除了遵化留守的那300個韃子人頭外,關寧軍并沒有得到更多的功勞。雖說崇禎把收復四城的功績撒給了孫承宗和馬世龍,但是其實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四城是誰拿下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崇禎現在不是像歷史上一樣,離了關寧軍就活不下去了——皇帝現在有了忠勇伯。
所以祖大壽沒來是正確選擇。以崇禎的尿性,說不定見到他后,真有概率翻臉將此獠打入詔獄。
漫長而又繁復的封賞過程十分難熬。忠勇伯在無聊之際,只能半閉著眼,站在隊列中似醒非醒,半低著頭做虔誠狀。
當時間來到早上九點鐘,漫長的封賞活動終于結束了。這個時候,滿朝文武已經在皇極殿前的廣場上足足站了三個小時......可見在明朝當官還是不容易的,管你歲數多大,凌晨起床,冬站三九夏站三伏,虐待員工實錘。
當輪值太監上前一步,按照慣例尖著嗓子喊出那句經典臺詞:“有事早奏,無事退朝”后,廣場上所有員工都長出一口大氣。
現在只需要再堅持幾秒鐘,等太監喊出“退朝”二字后,同志們就可以散場回去喝茶了。
就在這時,一個響亮的聲音從隊列中冒了出來:“臣有本奏!”
下一刻,在上千名員工充滿怒火的目光中,一個身穿七綠袍的小官站出隊列,雙手高舉奏章,目不斜視地一路來到漢白玉石階下,穩穩跪倒:“臣工科給事中魏續,上彈劾忠勇伯曹川虐民,逾制,謀反共一十二項大罪。”
“嘩啦”一下,原本困乏的群臣,在聽到如此勁爆的彈章內容后,盡皆嘩然,廣場上頓時響起了一片嗡嗡聲。
與此同時,原本昏昏欲睡的忠勇伯大睜開雙眼,滿臉驚詫模樣:“我去,真有人彈劾老子了?不是說現在是蜜月期,不會有人來找事嗎?”
感受到四周投射來的熱烈目光后,張冬東心跳加快,腎上腺素開始大量分泌:“這是逼著老子完善人設啊,好好好,想玩是吧?那就玩玩!”
就在忠勇伯大人眼露兇光,臉上滿滿殺氣的同時,高坐在三層陛臺頂端的崇禎皇帝同樣是臉色鐵青。
拿起桌面上一塊鎮紙狠狠砸下去后,皇帝怒聲道:“嘩眾取寵,來人啊,將這跳梁的帽子摘掉,押下去審問!”
不怪皇帝發飆。
剛剛參加完獻俘大會給京城送瓜的好瓜農曹總兵,按照后世的話來說,就是超級先進典型了。
且不說崇禎還打算和曹總兵好好談一談關于北虜的事情,即便是要彈劾,那也應該等一段時日,等熱度過去之后再說啊?怎么能在今天這種特殊的禮儀場合里玩這一套呢?
在這個節骨眼上,居然有如此不識大局的小丑跳出來惡心人,這是赤果果在打崇禎的臉。
于是年輕的皇帝出離憤怒了,不但極其失態的扔出鎮紙,而且當場下令奪了魏續的官職,準備將這個小丑先下獄再說。
然而這天下終歸是士大夫集團的,皇帝并不是什么事都能說了算。
下一刻,站出來一位身穿紅袍的高大臣。這人出列后便朗聲說道:“陛下,祖制,朝堂不因言罪人。何況魏續身為給事中,上彈章本就是其份內之事,怎能因此獲罪?還望陛下收回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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