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環龍路上,一座帶小花園的西式別墅。
“小七,你確定陶公就住在這里?”陳淼從車上下來,小七一手提著新做的袍子,一手提著兩個禮盒跟著一起走過來。
“沒錯,我跟他回來過,看到他進了這道門,他老婆和孩子也是從香港剛到上海沒多久。”小七道。
對于陶元圣這樣的重要談判代表,76號自然是派人保護的,不管是陶本人,就是陶的妻子和女兒,只要是外出,都會有76號的特務跟蹤。
但這方面不歸陳淼管,是另有一套人馬,主要是吳云甫的警衛總隊在做這件事,這個是76號內,陳淼的手還伸不進的地方。
“站住,你們是什么人,知道這是誰家嗎?”陳淼和小七居然讓陶家門口站崗的76號特務給攔了下來。
也難怪,76號的特務那么多,一直在外執外勤任務的小特務,那不認識陳淼的大有人在。
“嚇了你們的狗眼,督察處陳處長你們也敢攔?”小七難得狐假虎威一次,一個冰冷的眼神嚇的那名小特務不寒而栗,下意識的伸手摸了一下腰間鼓起的位置,并且后退了一小步。
“你說你是督察處的陳處長,證件呢?”
陳淼從大衣口袋里掏出證件遞了過去。
那小特務一見還真是76號的證件,立馬賠上笑臉:“陳處長,不好意思,卑職不認識您的大駕,還請您多多原諒。”
“陶公在嗎?”
“在,剛回來,您找陶部長有事兒嗎?”小特務不放心的問道,這些都是必須的,否則他難以交差。
“上次在汪先生的晚宴上,我不小心把酒灑在陶公的衣服上,我專門定做了一件,今天是專門過來賠禮道歉的。”陳淼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陶部長吩咐過,最近不見客,若是特殊來客,需通稟才行,還請您見諒。”小特務解釋道,雖然這是上面的規定,可他也不敢輕易得罪陳淼,畢竟,上面的大人物隨便一個小指頭都能碾死他。
“嗯,我登門拜訪是客人,征得主人同意是應該的。”陳淼點了點頭。
“那您稍等,小的去去就來。”
“夫人吶,你不要逼我好不好,我真的不能說的。”陶元圣最近是兩頭受氣,談判桌上受日本人的氣,日本人那是咄咄逼人,絲毫不肯讓步,那叫一個囂張不可一世,談判內容幾乎是逐字逐句的交涉,那真是艱難無比,回到家中老婆也不放過他,對他這個漢奸丈夫那是動輒喝斥,怒罵,罵的他都抬不起頭。
他也算是看出來了,日本人就是想吞并中國,什么和平,都是說出來騙鬼的,汪氏為了權勢也昏了頭,這要是簽署那樣的賣國密約,那是要遺臭萬年的,可他能怎么辦,已經在這條船上了?
想要下船是那么容易的,只要他稍有異心,76號的那幫特務鷹犬馬上就沖進來,將他一家撕成碎片。
他敢賭嗎?
不敢,自己死了一了百了,可老婆孩子,加上他,一家七口,那都活不下來,這是他愿意看到的嗎?
“陶元圣,你到底說不說?”陶元圣的夫人說著突然從抽屜里掏出一把勃朗寧手槍來,“啪”的一聲拍在書桌上。
“夫人,你哪來的槍?”陶元圣一見之下,嚇的臉色都白了,他是教授,文人,雖然對槍并不陌生,可他很少去碰這種能要人性命的武器。
“一把槍而已,瞧把你嚇的。”陶夫人冷蔑的一笑道,“我從香港帶過來的,防身用的。”
“這槍,你是怎么帶著過海關的?”
“這又什么,我的身份,你覺得海關那些人敢搜我的身嗎?”陶夫人道,“就算搜出來,怕什么,你陶元圣的老婆身上帶著一把槍防身,有問題嗎?”
“夫人,您可真把我嚇著了,快,快點兒把槍收起來,一會兒璇兒進來看見了,可就不好了。”陶元圣忙指著手槍說道。
“璇兒可沒有你這么膽小。”陶夫人冷哼一聲。
“咚咚……”這時候書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誰?”
“爸,媽,門外76號的人稟告,說他們督察處一位姓陳的處長求見。”女兒陶璇的聲音傳了進來。
“督察處姓陳的處長,我不認識76號什么處長。你跟他說,我今天累了,不見客……”陶元圣想也不想就道,可當他說完后,卻猛然想起來,幾天前的晚上在汪公館歡迎陳智博到滬的那個晚宴上,他的確認識了76號一位姓陳的處長,難道是他不成?
“等一下,璇兒,你去把人請到客廳奉茶,爸爸一會兒就到。”陶元圣改主意吩咐道。
“姓陶的,今天你不把事情說清楚,就別想上.床睡覺。”陶夫人冷哼一聲,丈夫這招轉移話題的伎倆,她豈能不明白?
“冰如,我真不能說,唉……”陶元圣唉聲嘆氣一聲。
陳淼和小七在陶璇的帶領下,走進陶家的客廳,這是過去陶元圣在上海復旦大學當教授置下的物業。
太多的回憶,即使當時西遷,他也沒舍得賣掉,跟隨汪氏回到上海后,他就還住進了自己的老宅里。
畢竟是自己的家,住著也舒坦。
“陳處長,您請坐。”陶璇雖然只有十七歲,還在讀書,可待人接物,已經有一股大家之風。
這跟小門小戶家的女兒,那是完全不一樣的。
不怯生,落落大方,第一眼就贏的陳淼不少的好感。
當然,他也察覺到了,這小丫頭其實暗地里偷偷的用余光在觀察他呢,他當然不會去點破了。
他的目標是陶元圣,沒理由去動其他的心思。
一個十七八歲的小丫頭,能有多少心眼兒,陳淼跟在陶璇的身后,走進陶家的客廳,果然是讀書人住的地方。
雖然是同樣的物件兒,可感覺就是不那么一樣,一股子寧靜祥和的味道。
“陶小姐,陶公家里用的是什么熏香?”
“哦,這是家父自己自制的,有安神之效。”陶璇微微露出一絲驚訝,家里點了熏香,但這個味道很淡,一般人是聞不出來的,就算聞到這香味,也不會馬上認定這是熏香,而這位陳處長居然一口道出這是熏香的味道。
“我只是覺得,這股味道很好聞,但又不似市面上的香水和女兒家體香,那這只有一種可能了,熏香了。”陳淼呵呵一笑。
“想不到陳處長居然也懂的熏香?”陶元圣穿著是十分隨意,毛衣馬甲,里面是白襯衫,踩著一雙拖鞋,一副閑散家居的模樣。
“叫陶公見笑了,我只是略懂。”陳淼忙起身相迎道。
“坐,璇兒,把你梅叔叔送的雀舌沏一杯過來。”陶元圣對陳淼觀感不錯,盡管高宗吾提醒他,讓他離76號的人遠點兒,可他有自己的一套處世哲學,不會輕易的聽從別人。
“好的,爸爸。”陶璇答應一聲。
“謝謝陶公。”陳淼知道陶元圣擔任汪氏宣傳部的部長,一般人也都稱呼他為陶部長,但他并沒有這么稱呼,而是直接以“陶公”稱呼之,這個小小的稱呼卻拉進了距離。
陶元圣很不喜歡這個稱呼,但是他又無法直接說出來。
“小七。”陳淼招呼一聲,小七將做好的袍子還有陳淼略備的薄禮拿了過來。
“陶公,在汪先生私人晚宴上弄臟了陶公的衣服,三水十分歉疚,特意從福瑞祥選了一塊料子,大膽目測了一下,給您做了一副袍子,算是賠禮,還請您收下!”陳淼恭敬的說道。
“陳處長太客氣了,一件舊袍子而已,不就是撒了點兒酒水,我回來已經讓夫人清洗過了,沒有留下任何污漬,你這樣太客氣了。”陶元圣驚訝道,他只當是陳淼當時說的客氣話,沒想到居然真的做了一件新袍子送過來了。
“是我弄臟了您的袍子,陪您一件那也是應該的。”陳淼忙道,“您要是不收下,我心難安。”
“這……”陶元圣有些為難了,他從不收人禮物,可這件袍子也不算禮物,人家多說是賠禮了。
“瑞福祥大師傅的手藝,讓陳處長破費了。”猶豫了一會兒,陶元圣決定還是收下來,他也怕有后續,還不如收下來,把這段因果給了結了。
“這是一點兒吃食,糖果,蜜餞什么的,給嫂夫人和小姐,公子們的零嘴兒,不值幾個錢,還望陶公不要嫌棄。”陳淼又道。
這什么人送什么禮,陶元圣這樣的人,自命清高的文人,自然不能送太厚重的禮了,但又不能空手而去。
一些糖果、蜜餞之類的零嘴最最好不過的了,而且還是以送給孩子的名義,價錢不高,也讓陶元圣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也罷,璇兒,替我謝謝你三水叔叔。”陶元圣吩咐一聲。
“謝謝三水叔叔。”陶璇有些不情愿的喊了一聲陳淼。
陳淼微微點了一下頭。
“陶公,您諸事繁忙,我就不多待了。”陳淼知道,有些事情急不得,你急了,反而容易被人看出意圖來了。
“這就走了,留下來一塊吃飯吧?”陶元圣感覺自己有些多想了,人家就是來賠禮道歉的,啥意圖都沒有,不由的開口道。
“這不太好吧?”陳淼還真是巴不得,但嘴上還是推辭道。
“有什么不好的,我對你們76號可是有不少意見呢,你想不想聽一聽?”陶元圣似乎放下了戒心,直言不諱道。
“那我可就厚顏留下,洗耳恭聽了。”陳淼呵呵一笑,打蛇隨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