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范陽,涿縣城。
在派遣段部鮮卑人大敗胡漢,斬殺胡漢征北大將軍劉靈之后,王浚立即命令手下的籌劃,打算讓幽州行臺的百官給自己上尊號為上公。
不過,這一舉動卻招致了許多幽州士人的反對。
許多的幽州士人都覺只是斬殺了一個胡漢的劉靈,而胡漢的老巢并州卻依然如故,都覺得遠沒有到達能位列“上三公”的地步。
并且因為遼西段部鮮卑在幽州、并州一帶經常擄掠鄉間,甚至于殺人害命,許多的幽州士人甚至因此舍棄幽州行臺的官職,舉家南逃。
“哼!劉預豎子!”
一盞華麗的青州瓷杯,突然被摔倒了地上,脆響之后碎裂成了無數的瓷片。
王浚摔了手中的瓷杯后,尤覺得絲毫沒有解氣。
就在剛剛,幽州行臺的尚書棗嵩向王浚報告,說是又有好幾個行臺委任的冀州官員,悄悄的舍棄官職,舉家南遷青州去了。
“這都已經逃了多少人!再這樣下去,天下人還以為我王彭祖是大奸大惡之徒呢!”
王浚怒氣沖沖的說道。
這些幽州、冀州士人的逃離,實在是太有損王浚的名聲了。
最起碼,一個不能撫御眾人的名聲,絕對是逃不掉了。
“王公,如今在幽冀河北一帶,都在大肆謠傳劉預的虛名,依我之見,這絕對都是劉預有意為之,就是因為嫉妒王公您斬殺劉靈,克定河北的功勞!”
剛剛升任行臺中書郎的游統,立刻開始說道。
“嗯?都是怎么謠傳的?”
王浚聽后,皺著眉頭,問道。
游統的這個說法,顯然非常符合王浚的猜測,如今這么多的幽州冀州士人舍棄自己,南下投奔劉預,絕對是一個陰謀,肯定是劉預有意推動的結果。
否則,以自己的名望、地位、軍勢,哪一個不是碾壓劉預。
除了自己手中沒有個能拿得出手的宗室以外,王浚感覺自己面對劉預這個女婿是毫無壓力的。
可是結果卻一再摧毀了王浚的認知。
“如今里巷愚民之間,都在盛傳,說是劉預治下律法儼然,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特別是在范陽祖逖的門客在濟北郡南逃為盜,劉預因為愛惜祖逖才名,親自付出一百多萬錢,給祖逖和他的門客脫罪。”
游統說到這里,看到王浚的臉色已經微變,緊接著說道。
“如此沽名釣譽拙劣手段,卻是蒙蔽了許多不明真相的河北士人,都以為劉預那里是政治清明之地,絲毫不顧及王公的令名!”
王浚聽到這里,已經是怨氣滿滿了,游統口中的祖逖,其實王浚早就派遣前去征辟,想以祖逖為自己的主簿,卻被祖逖兩次回絕,最后也只得作罷,沒想到現在卻成了劉預在河北邀名的手段。
“如今祖逖,在劉預手下擔任何職?”王浚開口問道。
“似乎是劉預幕府的左司馬。”游統說道。
“區區一個左司馬,就讓這些鼠目寸光之輩如此投效,真真是可惡!”王浚厭惡的說道。
“王公,劉預居心不良,將來必成國賊,如今段部兵馬正在趙國一帶,不如派遣段部兵馬揮師東進,直取青州,重演一遍當年破臨淄斬劉伯根的故事!”
旁邊的尚書棗嵩,立刻向自己的岳父建議到。
聽到棗嵩的話,王浚摸了摸胡須,似乎在思考這個建議的可行性。
雖然劉預數敗胡虜石勒、劉靈之輩,但是在王浚和棗嵩這些幽州派系的眾人看來,石勒、劉靈這些胡虜都不過是爾爾之輩,劉預能擊敗他們,也未必是什么太大的本事。
要是數論起來,這一次幽州兵馬斬殺劉靈的功勞,可是比劉預大多了。
所以,棗嵩覺得,只要遼西段部的數萬騎兵揮師東進,渡過河濟兩水之后,攻敗劉預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王公,依我之見,此時還是派人前去與劉預商談一下為好,這些河北士人都是往奔皇太子,也未必是劉預居心叵測啊。”
見到王浚似乎真的在思考棗嵩的建議,另外一名心腹王贊卻是開口說道,試圖緩解王浚的情緒。
作為王浚的族侄,王贊的話顯然還是比較有分量的,王浚聽后很明顯表情緩和了不少。
棗嵩惡毒的瞟了王贊一眼,這個王浚的族子,最近仗著督帥段部鮮卑作戰取勝的功勞,已經有了威脅自己地位的能力,又屢次反對自己,看來需要想辦法打壓一二了。
幽州行臺的另外一名尚書,河東裴氏的裴憲,也是緊跟著說道。
“太尉身負眾望,可謂是天下所矚目,如今剛剛斬殺劉靈,恢復了半個冀州,克復天下的大業才剛剛開始,難道就要開始與友軍同室操戈了嘛?”
“更何況,劉預乃是太尉之婿,可謂是至親后輩,要是這種情況下,王公還要因為此事,與劉預刀兵相見,那天下人將會如何看待王公?”
“如此一來,恐怕不僅是幽冀愚民要亡奔而去,就連知曉王公壯志的賢良,也都將會寒心失望啊!”
裴憲的這一番話說完,立刻就打消了王浚要對青州動武的念頭。
別看裴盾擔任北中郎將、豫州刺史的時候,剛剛見到胡虜大軍的煙塵就棄城逃跑數百里,可謂是“飛毛腿”將軍,但是裴盾少有賢名,在參贊謀劃上的本事,卻是讓王浚比較滿意的。
“如此看來,實在是皇太子在濟北,這才引得這些愚民莽夫前往投奔。”王浚輕輕一聲嘆道。
聽到王浚這么說,在場的幽州行臺中許多人都是不認同的。
要不是你王浚,縱容手下的官吏橫征暴斂,不僅掠奪黔首布衣,還一再勒索豪強財貨,到了后來遼西鮮卑更是肆虐無度,這些幽州冀州的士人,又怎么會大批的南逃呢。
畢竟,所有人都知道皇太子司馬端,可是掌握在了大將軍劉預的手中,而劉預對待士人的一貫態度,并沒有比王浚優渥的。
說到底,還是王浚治下嚴苛無度,自己的黑鍋。
“既然如此,那就先完成克復冀州,等到那時,我就不信還有人肯背逃。”
王浚隨后下定決心,打算先奪取河北冀州全境,只要有了這種大功,那就算是劉預再苦心邀名,也絕對比不過他。
“可是,太尉!如今段疾陸眷與石勒在漳水相持不下,要是想畢其功于一役,徹底擊敗石勒的話,似乎不是那么容易啊。”
剛剛從冀州前線歸來的王贊,立刻說道。
“石勒丑頑而已,只要段疾陸眷肯實心用事,難道還會比劉靈還要難纏嗎?”棗嵩也迫不及待的沖著王贊說道,“依我看,所謂的相持不下都是假的吧,肯定是段疾陸眷要養寇自重!”
“養寇自重?哼,段部小兒,應該還不敢吧。”聽到棗嵩的話后,王浚首先不太相信,“段部雖強,卻也不是幽州獨一份的依托,沒有了段部鮮卑,我還有三部烏桓可用,段疾陸眷如何敢養寇自重,憑什么養寇自重!”
剛剛甩掉了劉預這個“女婿煩惱”,在棗嵩的口中,段疾陸眷這個“女婿”又似乎要成為另外一個煩惱,瞬間又讓王浚的心火再起。
“所謂的相持不下,的確是真的。”熟悉前線戰事的王贊,隨后說道。
“如今駐扎趙魏一帶的段部兵馬,因為缺少糧草,在趙魏一帶經常寇掠,其間或許多次殺人毀田,引起了當地士人的敵視,再加上石勒邀買人心,許多的塢主不僅不助力討胡,反而襄助胡虜石勒抵抗段部鮮卑的兵馬。”
王贊的話中,沒有絲毫的夸張,甚至于為了照顧王浚的名聲,對于段部鮮卑在趙魏之地的作為,用了輕描淡寫的描述。
真實的情況是,這些來自遼西塞上的段部鮮卑人,在趙魏一帶的所作所為,簡直比石勒手下的胡漢軍隊還要殘暴。
在最近糧草缺乏之后,這些段部鮮卑人,絲毫不理會督帥王贊的約束,在段疾陸眷、段末波等部族大人的帶領下,在各地抄掠無度,可謂是奸淫擄掠,無惡不作。
當地百姓要不是有硬如頑石的塢堡庇護,說不定石勒還沒有被打退,趙魏之地就要被鮮卑人殺成白地無人區了。
這一次王贊親自回到幽州涿縣,來面見王浚,就是為了籌措糧草,用來供養這些惡狼一般的段部鮮卑雇傭兵。
否則的話,再放任這些段部鮮卑人自行“打草谷”,到最后,說不定就要變成石勒率領冀州士民北伐“鮮卑夷”了。
“這些都是奸猾之輩,應該全都殺掉。”棗嵩在一旁說道。
“可是,就算是要殺掉這些所謂的奸猾之輩,也要供應糧草了,否則的話,以段部鮮卑的實力,除了圍困,根本拿這些堅固的塢堡壁壘沒有辦法。”王贊立即不客氣的回敬了棗嵩。
遼西段部鮮卑人雖然戰力強悍,對戰胡虜屢屢得勝,但是對于深溝壁壘的塢堡,除了圍困之外毫無辦法。
這也是在石勒之所以能在趙魏之地擋住鮮卑人的原因之一。
王浚也知道,這些鮮卑人都不是自己養的狗,而是自己養的狼,這些野獸一般的狼,要是喂不飽,是真的能吃人的。
更何況,王浚雖然嘴上不在意段部鮮卑,但是其實現在的大部分軍功,都是依靠段部鮮卑得來的。
所以,王贊的這些要求,他必須得想法給完成。
“如今,已經是秋糧收完了吧,那就再該加征秋稅了!”王浚說道。
“王公,秋稅已經征收過了啊,這要是再加派,豈不是要激起民憤?”尚書裴憲勸道。
一聽到裴憲這么說,王浚就立刻來氣了,好你個裴憲,你擔任豫州長吏的時候,棄軍丟土,望風而逃,如今我好心收留你,你卻是大擺憂國憂民的賢良模樣,三番五次的來針對我王彭祖!
“如今家國蒙難,為了討伐胡虜,克復洛京,區區加派一些賦稅,算的了什么?”
王浚冷冷的說道。
“還有,對于青州而來的商賈,一律加征關稅,嗯,就先加個五成好了。”
隨后,為了迅速催動段部鮮卑討平石勒,王浚把需要加征的賦稅份額,按照職責比例分派到了各個行臺官吏頭上,責令他們限期完成征收,否則,誰要是耽誤了討伐胡虜石勒的大事,就統統按照貽誤軍情處置。
在所有人離開后,尚書棗嵩趁著人們不注意,又悄悄的在半路折返了回來。
“岳父,我安排在濟北的人,已經傳來的消息了。”一見到王浚,棗嵩就神神秘秘的說道。
“什么消息?”王浚帶著期盼的說道。
“自然是好消息!”棗嵩諂媚的笑著。
“何雍說,他已經勸動了皇太子,皇太子已經愿意謀舉大事!”
“哈哈哈,大善。”王浚忍不住拍手稱快。
濟北郡,盧子城外。
進入秋天以后,野外的秋獵就越發的多了起來。
今日,正好是艷陽高照,秋高氣爽的天氣,已經好久沒有活動的劉預,率領手下的部將僚屬等人,來到了盧子城外進行秋獵。
其實,劉預最主要的打算,還是想用“秋獵”這個時代最高端的交際方式,來拉攏祖逖等新一批幽州籍貫的士人。
在沒有見到祖逖之前,劉預一直都想象過,這個為后世增加了“聞雞起舞”、“中流擊楫”等成語的男人,會是一個什么形象。
因為知道祖逖與劉琨是至交好友,而劉琨在此時是盛名天下的風流倜儻名士。
劉預還以為祖逖是一個豐神俊朗的大帥哥呢。
萬萬沒有想到,在親眼見到祖逖后,劉預才發現,原來祖逖根本不是什么“魏晉特色”的粉嫩帥哥,而是一個身長將近八尺,孔武有力的一個壯漢。
不過,正是這種形象,其實才更合劉預的期許。
要是祖逖這種大英雄,是那種抹粉涂胭脂的“魏晉風流”,那說不定劉預就要好好考慮一下,該如何面對這個世界了。
經過一上午的追逐田獵后,劉預與祖逖等眾人,都已經是頗感勞累。
劉預就率領眾人,在一片田埂上席地而坐,休息起來。
祖逖就坐在劉預身邊。
很快,劉預就與祖逖等人說起了之前數次與胡虜等人作戰的詳細經過。
本來,劉預想著以此令祖逖更加臣服,畢竟自己屢敗胡虜的功績還是值得一說的。
哪知道,祖逖聽完之后,卻摸著胡子,忍不住的琢磨道。
“不對,不對啊,這完全都是庸才之將所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