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挨著祖逖的劉預,在聽到這話后,心中微微一沉。
“那祖司馬以為,這些戰績之中,有什么不足的呢?”
劉預雖欽佩仰慕祖逖,但是祖逖親口把自己的戰績,如此貶損之后,還是非常的不爽的。
祖逖這時候,似乎也已經想到了這么貶損劉預,似乎是不太合清理,不過事已至此,卻還還得繼續下去。
“要是當時的戰事,真的如大將軍所言一樣的話,祖逖斗膽,還真是覺得,大將軍用兵實在是太魯莽了,根本沒有太多的計謀規劃,要不是手下的士卒用命,真要是取得這么大的戰果,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說到這里,祖逖又琢磨了一下,繼續說道。
“嗯,不錯。大將軍手下的士卒都實在是堪稱死戰精兵了,能練出來如此兵士,自然不是真的是什么“庸才之將”啦。”
祖逖最后的話,雖然是這么說,但是人人都能聽得出來,其中對于劉預的回還之意。
聽到祖逖這么說,劉預已經沒有了開始時候的沮喪和不甘,而是變成了一種真正的學習請教。
“祖司馬,久歷軍中,定然是見識非凡,還請祖君不吝賜教。”
劉預一邊說著,一邊非常真誠的盯著祖逖。
對于劉預的表情,祖逖很明顯看出來其中的真誠和信任。
“就比如這寧平之戰,大將軍督帥兩千精銳,趨行百里逐利,最后還能絲毫不亂,依然可以列陣搏殺,這就是已經勝過六七成的其它諸軍精銳了。”
祖逖隨即開口說,“不過,最后一戰之后,真正的斬獲卻也有三四千之數,卻有些不太夠大了。”
劉預聽到這里,說道,“可是,當時我軍將士也都是已經人困馬乏,胡虜都是敗逃而去,追之不及,也只能如此了。”
祖逖聽到這里,微微點了點頭,首先對于劉預的看法進行了贊同,而后又說道。
“可是,在當時還有大批的中軍殘部,已經被大將軍招攬隨行,戰事發生的時候,這些人除了遠遠的觀戰之外,似乎是一點用處都沒吧。”
聽到此話,劉預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那些中軍將士,都已經困乏難耐,還如何能戰斗?”
祖逖輕輕一笑,說道。
“只要還能難得動武器,都是可以戰斗的,手中有鋒利的矛槊,就算是孩童,也能殺一個胡虜了。”
“那左司馬的意思是,這些中軍殘部皆可為用嘍?”
“不錯。正所謂因勢利導,這些士兵雖然疲弱,但是只要指揮得當,一樣可以發揮出來不俗的戰力,真正的將才,不僅要會用精兵強將,對于普通的士兵,要更加的運用精熟,這才是一個合格的將帥。”祖逖說這話的時候,讓劉預很明顯感覺到了他身上的自信。
“普通的士兵?”
劉預在聽到祖逖的這話后,思考了起來。
可惜,他怎么想都沒有想明白,在當時的情況下,要如何運用這些中軍殘部士兵。
最后在劉預的一再要求下,祖逖這才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和策略。
不過,在聽完了祖逖的計策之后,劉預卻是有些驚訝,他越想越覺得,祖逖的這些計策的確是出人意料,有九成的把握能殺掉更多的胡虜,但是其中的代價也不會太小。
“要是真的如此,只怕這些以身為餌的中軍士卒,最少要死掉一半的人吧。”
劉預聽完祖逖的計謀后,有些嘆息的說道。
“我這策略里,只要人人皆是同進退,不會死傷太多,就算是面對當時肆虐的胡虜,也不會吃太多的虧。不過,要是其中的士卒一戰擊潰,死掉一半,也是有可能的。”
祖逖并不是太在乎的說道。
“可是,為了多殺一些胡虜,就讓這些士卒冒這么大的風險,是不是太殘忍了一些。”
對于祖逖的計策,劉預還是感到有些殘忍。
聽到劉預的這句話后,原本平常語態的祖逖,突然站起身來。
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祖逖臉色漲紅,有些激動說道。
“大將軍,如今胡虜肆虐,海內鼎沸,對于這些夷狄禽獸,祖逖恨不得啖其肉,就算是流盡熱血,也是在所不惜。”
“這些士卒皆是軍人,戰死沙場就是他們的責任,馬革裹尸就是榮耀!”
“身為一軍將帥,大將軍的職責應該是想著怎么多殺胡虜,而不是想著怎么多保存貪生怕死之輩的性命!”
很顯然,祖逖對于在苦縣表現糟糕的晉廷中軍很是憤怒,以至于覺得這些士兵,都是人人有罪。
聽到祖逖這么說后,劉預也是立即恍然大悟。
自己剛剛的態度,的確是非常不合適,似乎一直都在向著怎么少死人,卻想陷入了束手束腳的境地。
現在聽了祖逖一番話后,劉預更加了解到祖逖為何“中流擊楫”,北上抗胡了。
隨后,劉預又親自向祖逖請教了之前數次作戰的得失。
對于劉預的推心置腹,祖逖還是能清晰的感受到的,至于最直觀的回應,那就是祖逖對于劉預之前的戰例進行了最直白的批評!
總之,在祖逖的口中,劉預的臨陣指揮,除了一個身先士卒,堪稱是百人敵之外,就幾乎完全不入祖逖的眼了。
“為將者,不僅要臨機決斷,更要早慮成敗之數,大將軍,屢次擊敗胡虜,但是在我看來,卻真的只是中人之資。”
在詳細了解了劉預多次的臨陣指揮后,祖逖也不得不嘆息著說道。
聽到祖逖這么說,劉預倒是沒有覺得有什么,畢竟他一直也覺得自己并不是什么天生的將才,他一直以來做的,也就是努力讓手下的士兵吃的更飽、操練的更多、用的兵器更好罷了。
至于臨陣對決,似乎除了列陣莽過去之外,真的不會太多。
這種情況下,劉預還沒有說話,旁邊的一眾青州軍部將們,卻都是一個個的不服氣了。
就連一向穩重的董平,也是覺得這個新任的左司馬祖逖,實在是有些狂妄了,仿佛在祖逖的口中,擊敗石勒、劉靈、王彌這些胡漢將領,簡直就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左司馬,此言差矣,石勒、王彌之輩縱橫中州,屢敗官軍,殺宗室百官不可計數,難道這樣的巨寇兇頑,是區區中人之姿可以擊敗的嗎?”董平的眼睛緊緊盯著祖逖說道。
“就是,左司馬,我看你也實在是太瞧不起人了,大將軍討伐胡虜以來,還未嘗敗績,怎么到了你的口中,就成了中人之資了。”趙昆也跟著附和。
“不錯,祖司馬,你要這么說,那你就拿出本事來,讓我們瞧一瞧,什么叫不是高人。”
一旁的青州軍部將都是紛紛附和起來,要不是劉預對于祖逖一直尊重有加,說不定這些人中就有人要擼起袖子來找祖逖單挑了。
“大將軍臨機決斷,的確是中人之資,不過,大將軍卻能屢次以劣勢完勝,開始的時候,的確是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祖逖絲毫不在意董平這些人的逼問,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對于董平、趙昆這些人秉性,祖逖已經了解的非常清楚了。
這些人都是劉預的心腹,維護劉預簡直就是與生俱來的義務。
不過,就連劉預在祖逖的口中都不過是“中人之資”,他們這些人都不過是中下之資的陷陣之將了。
“哦,那左司馬,現在可是有了答案?”劉預微笑著說道。
祖逖看著劉預,認真的點了點頭,神色肅然的說道。
“不錯,祖某現在已經明白了。”
“是什么?”
“大將軍雖然臨陣用兵,令人一眼就能望穿動向,哪怕是一些因機變化,就連我這樣的平庸之才,都欺騙不過去,但是,最后獲勝的卻都是大將軍。”祖逖說道這里,長出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我現在已經明白了,大將軍真正的依仗的并不是臨陣對決的計策謀劃,更多的是事情在作戰開始之前,就已經早早的準備完成了,可以說,在與敵人列陣之前,這勝負就已經可以見分曉了。”
幾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祖逖對于劉預的評價,就來了個天翻地覆。
開始的時候,在祖逖的口中劉預還不過是“中人之資”,到了現在祖逖又把劉預吹捧到了“未臨陣而先勝”的境地。
“左司馬,你這繞來繞去,到底是何意?”趙昆已經有些摸不準祖逖是什么路數了。
“哈哈哈,我想起來大將軍曾經說過,此前所勝者,別無他法,為甲堅兵利爾。”祖逖一聲大笑。
“如今的青州軍,依祖逖之見,已經可以稱得上是甲堅兵利,而且士卒們人人奮勇,我知道曾經的暴秦之士,都是聞戰則喜,現在的青州兵,也大都如是。”
“而這數萬青州“秦士”,皆是大將軍之功,實在是令祖逖拜服。”祖逖說道,“有這數萬精兵,就足以橫行齊魯之地,要是有十萬,就足以橫行天下,掃蕩胡虜不過是覆手而已。”
聽到祖逖這一通褒揚,不僅本主劉預感到有些受寵若驚,就連董平、劉珣、趙昆等一票鐵桿跟班也都是大大的出乎意料。
“不對啊,左司馬,既然你覺得大將軍這么厲害,為什么還要說他是中人之資呢?”劉珣忍不住開口問道。
“大將軍臨陣接敵,不過中人之姿,可是治軍選士,卻是天人之才。”
聽了劉珣的疑惑后,祖逖淡然的說道。
“而且,依我之見,以大將軍治軍選士編練的士兵來看,別說中人之資,只要不是個癡兒來做將帥,這些青州兵也不是那些胡虜流寇可以擊敗的。”
“只要甲堅兵利,一個中人之資,就可力扛關張之將!”
祖逖的這一番話說完,劉預、董平、趙昆等人都是紛紛陷入了深思。
只不過,雖然都是陷入了深思,可是他們每個人想的東西,卻都是不盡相同。
劉預想的是,如今的青州士兵,已經算是用土地為手段建立起來的初代版的隋唐制府兵,面對奴隸一般的世兵和部族兵,當然有制度上的碾壓優勢,但是祖逖所說的將領問題,的確是需要接下來重視的大問題。
而董平想的是,原來自己之所以能跟隨劉預屢戰屢勝,并不是自己是什么天賦異稟,而不過是沾了“甲堅兵利”的光,這么看來,什么花里胡哨的計謀都敵不過“甲堅兵利”。
至于趙昆這些人想的則是,剛剛祖逖祖司馬說什么,說咱們現在數萬青州兵,就可以橫行齊魯之地,要是有十萬就能橫行天下了!橫行天下是什么意思,肯定就是,有了十萬青州兵后,別說是公卿宗室,就連皇帝太子都得閃到一邊去。
但是,祖逖的話雖然這么說,可是董平一眾青州軍的將領們,還是依然覺得祖逖其人有些浮夸,好做驚人之語,至于真是的水平如何,董平趙昆這些人不是太信服。
只不過礙于劉預的尊崇,他們這些人也都不得不繼續對祖逖客客氣氣的。
永嘉五年,九月。
在把皇太子司馬端和行臺百官,基本都遷徙到了濟北郡盧子城后,整個盧子城就變成了一派繁華的景象,許多盧子城內上了年紀的老人表示,如今這種繁華富庶的景象,已經差不多有將近十年沒有看到過了。
因為如今劉預已經要兼顧青州、兗州、徐州,還有豫州的諸郡,要是繼續留在臨淄城的話,就會非常的不便捷。
在華琇、郗鑒等人提議下,劉預直接打算把軍府遷移到盧子城,這樣一來,不僅可以便于掌控兗州、徐州、豫州一帶的動向。
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可以更加便捷的監視皇太子司馬端,因為根據劉預安插的眼線匯報,最近的皇太子司馬端一直都是神神秘秘,頻繁的見一些郎中令何雍帶來的陌生人。
所以,劉預覺得為了避免變生肘腋,還是不要太信任這個皇太子為好。
就在劉預安排人手,開始深入清查這個太子府郎中令何雍的時候,一份來自河北冀州的求援,立刻吸引了劉預的全部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