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離別并不是沉默的笙簫。
往往不說話的時候,戰術研討室內,十幾個人或坐或站。
鄧振華無聊地用手指摳著身旁假人眉心的彈孔,史大凡雖然手頭拿著一份雜志,卻翻來覆去,一看就像是課堂上不認真聽講只顧著看插畫的學生。
強曉偉和鄭三炮倒是安靜,可他們兩人就那么席地而坐,眼睛直勾勾瞪著戰術研究室的門,似乎下一個瞬間門就會被推開,他們等候的人也會出現。
至于耿繼輝,則抱著膀子站在一邊,靜靜看著此時已經一身常服,腳邊放著提包和背囊的莊焱。
比起b組的小年輕們神態各異,a組的老鳥們倒是顯得平靜許多。
只是一名少校帶著五名軍士長,就靠著沾染了硝煙的痕跡還殘留著不少彈孔的墻壁,按照隊列順序一字排開,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在休息。
所以當蕭辰推門而入的時候,看到這一幕,連他自己也愣住了。
“你們這是干嘛呢?好不容易撈著休息,不出去浪,在這連太陽都照不到的地方窩著干嘛?等著身上長毛啊?”
一如既往地損,兩個突擊小組十幾號人,聽到這句話頓時臉上都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小子。”
高中隊本來還皺著眉頭。
這里所有人的情緒都是一樣的,誰都舍不得蕭辰離開。
本想著在這么傷感的時刻,多少會打破固有的嚴肅和緊張,說一些煽情的離別話語,再以茶代酒痛飲幾杯。
哪知蕭辰一出現,他們預想中的氣氛全都被破壞了。
“馬上就要離開狼牙了,就沒點什么話,想跟兄弟們說?”
高中隊算是看出來了,要論裝,還是蕭辰最能裝。如果自己不逼迫他,也許蕭辰會一直裝著輕松愜意,直到他拎著提包踏上火車,然后找著一個沒人的角落,偷偷地鼻涕一把淚一把。
這不符合高中隊的做事風格,可他卻知道,這絕對是蕭辰的做事風格。
看著十幾雙眼睛都盯著自己,蕭辰知道,自己強撐著,或許真的沒什么用。
訕笑一聲,徑直走到冰箱前,取出一罐冰涼的汽水,使勁拽開拉環,咕咚咕咚往肚子里灌了大半罐之后,這才咧嘴笑道:
“干咱們這行的,別的話就不說了。開開心心執行任務,安安全全回到基地。你們這些老家伙,保重身體,該退休就趕緊退休,別擋著人家小年輕們上位。”
“我走了,記得多照顧照顧b組這幾個菜鳥。別看這幾個平時人五人六的,到底還是不如你們。”
“蜜獾,我們也沒你說的那么差吧。”
鄧振華皺皺眉頭,一臉不服氣。
雖然早就被蕭辰提醒要多磨磨性格,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傘兵的跳脫到底不是一天兩天能改得了的。
被鄧振華這么一反駁,蕭辰頓時笑了起來:“說你菜,你還不服氣。左右今天也最后一次了,要不再玩一回解救人質的游戲?”
鄧振華頓時愣住了,看了看蕭辰,隨即眼珠子轉向高中隊。
本來,他們是想在這里痛痛快快抱頭哭一場,然后去食堂吃頓送行宴。誰知道蕭辰居然三言兩語,完全打亂了他們的計劃。如果要玩游戲的話,那很多話可能就都憋在心里永遠都無法說出來了。
不僅是鄧振華,孤狼b組的其他隊員也看著高中隊。
如果高中隊不同意,那蕭辰想要擾亂他們計劃的意圖絕對會宣布破產。
然而,他們失望了。
眉頭一直沒有舒展過的高中隊忽然笑了起來,笑聲爽朗,似乎遇到了什么開心的事情。
“蜜獾,你小子最討厭的就是這個,一點機會都不給人。行了,既然你想玩,那我們就陪你。這次你來我們這邊,讓菜鳥們感受一下,什么叫智商上的差距。”
聽著高中隊爽快的回答,蕭辰頓時嘴角露出笑意。
他知道,高中隊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從孤狼b組成立的那一天開始,b組的新人們一路順風順水,直到叢林狼行動的時候,才真正感受了一下什么叫絕境。
如今一下子離開兩名重要成員,固有的配合被打破,如果b組還抱著以前那種無往不利的心態,一旦出去執行任務,很容易出現致命的失誤。
蕭辰故意勾起b組的戰意,再以敵人的身份跟他們展開對抗。
依照蕭辰的陰險,絕對會打掉b組這種盲目自大的心態,讓他們重新認識自己。最終,在新成員加入之后,再以一隊新人的姿態,由內而外重新完成蛻變。
半小時后,孤狼b組僅剩的五名成員,以耿繼輝為首,頹廢地癱倒在026倉庫的大門口。
而蕭辰則坐在他們面前,笑嘻嘻地看著五個完全失去了自信的家伙。
“看吧,說你們菜,你們還不相信。現在都什么時代了,匪徒們都是高智商犯罪。而且咱們執行的任務,也絕對不會局限于叢林山地作戰。”
“就你們這兩下子,沒有回爐重造之前,已經不適合接任務了。”
說了這么多,蕭辰忽然話鋒一轉:“也別泄氣。畢竟你們也算是孤狼突擊隊的未來了,比起今年受訓的那些菜鳥,你們還是有些本事的。”
“如果有幸,下一次咱們見面,可就是在演習場上了。到時候你們可要注意了,誰要是被我給逮著了,我一定會狠狠踢你們屁股的。”
“蜜獾,你這種行為叫虐待俘虜。”
鄧振華又忍不住插嘴,不過這他的發言得到了孤狼b組的成員們全部的支持。
就沖剛才的演練,誰都不想跟蕭辰碰上。哪怕碰上了,也寧可希望是戰友而不是敵人。
聽到傘兵的反駁,蕭辰頓時咧開了嘴:“沒事,到時候我會給你們留根燒火棍的。持械的特種兵,依然具有反抗能力和潛在威脅,踢你們屁股不算違規。”
倉庫內,聽著蕭辰跟一群菜鳥插科打諢,馬達低聲搖頭嘆息。
“可惜了,明明是棵好苗子,偏偏留不住。沒想到,咱們狼牙也有往外推人的時候。”
“走了,未必就不是狼牙的兵。大隊長說他能回來,我就相信他能回來。”
高中隊的笑容從剛才和蕭辰并肩作戰的時候就沒有停止過,馬達的惋惜讓他不由得說出了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
“如果他能夠回來,我們這群老家伙,也確實可以退了。”
一道門內外的交流,轉眼之間就過去了一個小時。
不僅策劃中的抱頭痛哭沒有機會,就連食堂里搞一頓簡單的送行宴都沒時間了。看著大隊部開過來通知出發時間的越野車停靠在門口,高中隊展開的眉頭重新皺了起來。
“時間到了,蜜獾,你還要繼續裝下去嗎?”
坐在地上的蕭辰聞言,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塵土。
“有什么可裝的,只要我還穿著這身軍裝,我想我就有回來的機會。也別煽情了,沒意思。到了下邊,我會搞出來一支讓你們無機可乘的部隊。”
“你們拿普通部隊當磨刀石,那我就造出一塊金剛石來,看看能把你們磨到什么程度。”
在孤狼突擊隊大部分人復雜的情緒中,蕭辰拎起馬達送出來的提包和背囊。
“怎么樣,玩玩?”
看著蕭辰有些挑釁的目光,高中隊沒好氣地抬起拳頭砸向了蕭辰的胸口:
“那就玩玩。”
從始至終,莊焱一直沉默著。當他將自己的行囊扔上車之后,便一直等在蕭辰身邊。直至蕭辰也將行囊扔上車,兩人忽然站成一排。
“敬禮。”
這是最后的道別。
蕭辰雖然說的輕松,但誰又不知道,回來的路千難萬險,也許從此真的只能成為對手,而不再是隊友。
至于莊焱,武警和陸軍是兩個不同的系統。哪怕每年一次的春季演習,也不會有莊焱的參與。唯有將來,也許孤狼b組還有機會去那邊執行任務,或許才有見面的機會。
“敬禮。”
高中隊同樣喊出口令,十幾人站成兩個縱隊,手指緊緊并攏著,向這兩位從此不知山高水遠處的戰友,致以他們最純真的敬意和留戀。
“同生共死。”
在這一刻,不知為什么,蕭辰忽然就想起當初他們成為狼牙的一員時,與身邊的戰友們碰撞著拳頭,喊出的那句慷慨激昂的誓言。
如今,同生共死可能要告一段落。
不知道為什么,蕭辰忽然感覺鼻子有些酸澀。那種酸澀強烈刺激著淚腺,以至于蕭辰必須緊繃著臉和雙眼,才能抑制淚水不要從眼眶中流出來。
可是,在他的對面,當十幾個人同樣喊出這四個字的時候,兩個人,跟十幾個人,有如照鏡子一樣,看著淚水從眼角熱烈而奔放地涌出,劃過臉膛,掉在地上。
此時此刻,蕭辰再也忍不住。
哭就哭吧,不用再找什么偏僻的角落,也不用再估計周圍有沒有人路過。
當淚水將所有里邊的陰影全都沖刷殆盡,留下的,只有他們在最艱難的歲月里,沉淀出來的最真摯的情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