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時候,天忽然變得陰沉起來。
在飛馳的列車上,密致的雨珠化作一股逆流,在車窗上劃過一道又一道斷斷續續的紋路,隔絕的空間,模糊著視線,似乎是在替代那些想哭卻哭不出來的人,盡情地發泄。
蕭辰就這樣看著車窗看了一路。
直至列車到站,疲憊的人群忽然爆發出興奮的情緒,將大包小包從行李架上爭先恐后的取下來,蕭辰才恍然:
“新單位,就要到了。”
一個陸軍上尉,在偌大一個城市里只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小角色。
沒有人圍觀,也沒有人好奇,徑直走出火車站,在往來迎送的人潮中,蕭辰一眼發現了前來迎接他的車輛。
軍綠,早已成為蕭辰最為熟悉的顏色。
軍綠的越野車前,一名軍官正舉著傘,百無聊賴地沖人群中打量著。或許是等得有些不耐煩,這名軍官將右手上的雨傘換到了左手,順帶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
“同志,請問,是鐵拳團的嗎?”
一個算不上冰冷,但絕對不是很溫暖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軍官猛地一驚,身體都忍不住顫抖了幾下,隨即迅速轉身,同時后撤了幾步。
待他看清楚來人的樣貌,又驟然放松了警惕,一臉尷尬地笑笑:
“你好,蕭辰同志,我是鐵拳團組織科干事劉文。天氣不是很好,咱們車上說吧。”
中尉干事并沒有他們部門的頭那么大的架勢,很是熱絡地幫著蕭辰將行囊扔上車,隨即打開車門,將蕭辰先讓了進去。
偌大的火車站很少有人注意到這個角落的情況,一輛靜悄悄來的軍車,又靜悄悄地離開。
而軍車上,劉文毫無剛才被嚇倒的不滿或者憤怒,而是一臉興奮地扭頭沖蕭辰說道:
“沒想到,咱們鐵拳團居然還有特種兵下來的一天。這個,蕭連長,你是不知道,通知下來的時候,也不知道哪個嘴上沒把門的給抖了出去,咱們團那些兵可都盼著您能去帶他們呢。”
狼牙特種兵,沒有當選的人,視之為信仰和榮譽。
顯然,這個劉文便是其中之一。
蕭辰面對這樣熱情的招呼,心里的傷感也頓時少了很多。臉上擠出一絲笑容,略微自嘲地說道:
“難道他們不知道,我是個被踢出狼牙的特種兵。一個狼牙不要的人,值得這么追捧?”
被蕭辰這么一說,劉文頓時尷尬地笑了笑。蕭辰到底是因為什么被處理的,除了那處武警駐地的人,以及負責處理這件事情的雙方軍官,其他人一律不知道。
就像何志軍說的,蕭辰傷了人家武警的臉面,遮掩還來不及呢。要是傳揚出去,也許蕭辰真的要被迫脫軍裝走人了。
雙方都引而不發,自然沒有更多人知道。
現在鐵拳團唯一清楚的信息就是,蕭辰嚴重違反了紀律,所以被降職降銜,同時被開除出狼牙。
劉文所說的,其實是可以夸大了的事實。
很多戰士向往蕭辰狼牙特種兵的名號,卻有更多人被他們的直接上級提醒千萬不要向蕭辰學習。
如果不是狼牙事先早就跟鐵拳團打了招呼,或許蕭辰踏進鐵拳團,首先迎來的就是針對他的思想學習會議。
見劉文不再作聲,蕭辰笑著搖了搖頭,到底沒有多說什么。
車廂內忽然陷入了詭異的沉默,在雨點帶來的熱鬧中,這份沉默顯得格外沉重,沉重到車輛足足行駛了四個小時,天色從灰暗到昏暗,卻一直沒有出現過顛簸。
迷蒙的雨色中,鐵拳團的駐地越來越近。
近到車輛駛入其中,就連蕭辰自己都已經成為這幅風景中的一員時,車輛在一幢樓前停住了。
“到了,蕭連長,咱們下來吧。我們宋科長一直等著呢。”
履新之前,要在組織科進行談話。狼牙的招呼顯然不僅僅是為蕭辰說了兩句好話那么簡單,不然以組織科那些人的牛氣,可犯不著為了他一個背著處分下來的連長等這么久。
蕭辰沒有說話,只是帶著行囊,跟在這位劉干事身后,一步一個腳印步入辦公樓,又在樓中走了些許功夫,走到一間門口掛著組織科牌子的辦公室,這才停下。
打報告,進門,辦公室內幾名軍官圍著一個電熱風機,看到兩人走進門來,坐在最里邊的軍官頓時笑著招呼:
“歡迎歡迎,小劉,壺里有熱水,趕緊給我們的蕭連長還有你自己倒上。其他的先不說,喝口水,暖暖身子。這一到冬天下雨,天冷的不像話。”
赫然是康磊。
這位走馬上任不長時間的副團長也算是蕭辰的熟人,蕭辰完全沒有想到,鐵拳團對自己的態度,會如此出乎自己的意料。
“康副團長,您客氣了。”
“行了行了,別這么拘謹。我跟你們狼牙的一中隊中隊長范天雷可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今天早上他親自給我打的電話,千叮萬囑,一定要把你當成自家小兄弟一樣對待。”
“雖然不知道你是什么原因受的處分,但前有你們大隊長后有范天雷相繼跟咱們團長和我打招呼,想必也有隱情。多余的咱們也不說了,今后這里就是你的家。”
當年在南邊出生入死過的,大抵心里都有那么一股子俠氣。
康磊放著家里的熱乎飯不吃,一直等到現在,完全是因為范天雷的囑托。
這份親熱勁并沒有摻雜任何水分,蕭辰能夠從康磊的臉上讀出很多東西。能夠在組織談話之前說出這些話,從一定程度上來說,康雷已經將自己的到來,確認成了事實。
組織談話,在蕭辰將手中的茶水喝完之后進行。
例行的談話內容很快便宣告結束,而劉干事口中的宋科長也拿出了他早就準備好的相關材料,正式辦理了蕭辰的手續。
從這一刻開始,蕭辰,正式成為鐵拳團神槍手四連的連長。
第二天,層層會議,讓蕭辰很快就認識了鐵拳團的基本架構。
只是,認識歸認識,想要在這里做出一番名堂來,就不能用這點簡單的認識來干工作。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任何一次特種作戰,想要百分之百地完成,就必須在事先詳細了解任務涉及的所有細節。
而來到鐵拳團,想要做出一番何志軍口中所說的,讓所有人都無話可說的成績,勢必比一次任務難度更高,耗時更長,甚至牽扯的方面也更多。
沒有新官上任三把火,整整一周時間,蕭辰找來了鐵拳團的所有資料,將日常工作全都交給因為他而失去晉升機會的副連長,每天從早到晚,一門心思地了解著鐵拳團的一切。
而神槍手四連,從最開始對這位履新的連長在外的盛名引發的歡呼,逐漸變成了沮喪。
一周時間,戰士們心中那股子熱潮逐漸退散。
一成不變的冬季訓練生活讓老兵們忍不住在訓練間歇坐在一起,低聲討論起蕭辰來。
“這個娃娃連長,怎么感覺一點都不像傳說中那樣有本事。這一周以來,所有工作都是副連長在負責,這么搞下去,咱們連可就成其他連隊的笑話了。”
說話的是個三期老士官。
從年齡上說,他比蕭辰足足大了六歲。
雖然特戰生活讓蕭辰看起來比較精神,可是男人的年齡,大抵還是可以從臉上看出來的。
全團最年輕的連長,年齡至少在二十七八。忽然冒出來個蕭辰,才二十四歲。
如果他能夠跟戰士們同甘共苦也就罷了,偏偏這一周一直呆在辦公室里,老士官當然口不服心更不服了。
娃娃連長,就是這名老兵對蕭辰的蔑稱。
坐在他周圍的幾名士官紛紛笑了起來。
“老林,你這嘴巴可得長個把門的,小心他聽到了給你小鞋穿。”
“怕個蛋,一想在這種高高在上的關系戶手底下當兵,我還不想干了呢。我說老黑,你把他說的神乎其神,可你現在看看,這算什么玩意。”
老黑,是鐵拳團為數不多見過蕭辰出手的人。
他一直都在糾正戰士們對蕭辰的偏見,但顯然效果不是很好。就連他們這些班長都開始講小話了,更不用說心思活絡的普通戰士。
老黑此時心里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蕭辰可能真的如傳言所說,被那嚴重的處分給打倒了,打怕了?
因為怕了,所以一言一行就變得謹小慎微,再也沒有當初他看到的那種揮斥方遒的英雄氣概?
不,老黑不相信。
這幾天三餐期間,老黑一直都在觀察蕭辰。
蕭辰的行為并不像那種頹廢的人,而且舉止灑脫,根本沒有畏首畏尾的感覺。這樣的行為,老黑只有在團長他們那些人身上看到過。
看著林姓士官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樣子,老黑到底還是長嘆一口氣。
“老林,不管怎么說,他既然曾經是狼牙的人,那一定有咱們拍馬不及的手段。你也不要在這里亂說了,再耐著性子等一等。如果他真的還是這個樣子,相信團里會有反應的。”
老黑嘆息著,卻不知道他一語成讖,此時的蕭辰已經接到了團部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