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司。
預感大事將起之際,楊守威正打算以頭疼為理由請假躲起來,卻見張子文快速走了進來。
每次見這家伙就沒好事,楊守威很無辜的看著張子文。其結果是:被一道虎符貼在臉上。
張子文宣布:“跟我走一趟。至捧日軍右廂,挑選軍伍進城勤王,汴京就要變天了!”
“不不不!不論你們這些大人物在做什么,這根本不關我殿前司的事……”
楊守威果斷搖手,感覺變天是不可能變天的,多半是他們神仙打架了,但這種事務中調軍入城那一不小心就是掉全家腦袋的事。
“拿下!”
張子文下令后。徐寧以及魯達頓時把刀架在了老楊的脖子上。
老楊薄涼薄涼的,雖然知道他大概率是嚇唬人,但是……也難保不會真的手一滑被干掉,畢竟他是有這種劣跡的。
而且順理成章,所謂人為財死,自己轉移了五萬貫投資在這家伙身上,并且為了不敏感消息是保密的,萬一被干掉,那筆錢就等于被他吞了。所以真的存在“手一滑”的幾率!
于是楊守威趕緊改口道:“公子莫要誤會。卑職的意思是要確認一下手續,有虎符還不行,還得有開封府知府的委任。”
手續是全的,其實根本就不用通過楊守威這頭老狐貍。
問題在于張子文不是軍人,初來乍到。正因為老楊是人情練達的狐貍,這個節骨眼只有他知道捧日軍那些人能用,那些人不能用。
倘若不是高俅因某些秘之原因拖延了,現在都沒進京,那么既然有林攄的提請又有虎符,直接帶高俅的精銳進來殺賊就行,根本不用再通過任何人,環節越多裙帶就越多,牽連的利益方就幾何式放大,也就越復雜。這道理張子文當然懂。
可惜高俅不在的時候,繞開根深蒂固的楊家將行事,風險也就太大許多。
最終,楊守威看過了張子文的全套手續,臉都嚇白了,還真像是要烽火連營的形勢。
“真的……沒有轉圜了嗎?”楊守威非常遲疑。
張子文道:“放心不要你拉這奸商去仇恨。我知道京城系的隊伍不好用,但現在是大軍整體行動,也不害怕個別害群之馬走漏消息。只要你于大方向指定能用的軍伍,我就敢沖鋒陷陣。至于你留在我身邊,如果你指定的軍伍有問題,我撲街之前先把你砍了,這才叫盟友,同進退共生死。”
楊守威道:“本將指定的軍伍肯定是能用的。問題……這么一搞相當于我楊家挨了好幾刀,失血會比較嚴重。”
他的意思是,萬一他存錢的部分商號被牽連,導致他的存單雞飛蛋打。畢竟不論古今,“公司”的責任都是有限的,一但攤上事商號倒了,所有投資者和債主的錢都是不買單的。
于是依照常規操作,這些家伙當然想在絞殺之前先把投資撤離回來。這也就是京城內的復雜裙帶和捆綁。
可惜現在是打仗,哪有時間和稀泥。
最終張子文折中道:“老楊啊,等是不可能等了,出來混哪有不挨刀的,做生意哪有不損失的。我知道這次你可能會有損失,但我承諾,事后盡量幫你在開封府層面周旋,把涉事商號的資金在罰沒前,看有沒可能通過一些財務手段弄回到你家里。”
楊守威眼睛一亮。
張子文又接著道:“但你不要抱太大希望,否則會失望越大。林攄不是好忽悠的人,常態下他不會為難你我,但這案子上升到這程度時他就不好說話了。當然你放心,以后跟著我,此番你損失了多少,我幫你雙倍的賺回來,以三年為限。這是我的承諾。”
客觀的說,老楊也知道張子文這么說話已經非常難得,對于能賺大錢這事楊守威不以為然,覺得聽聽就算了。
不過這種情況下,真的不能再和稀泥了,這小虎頭除了講義氣外,極端起來手段也很牛逼。
便只得點點頭道:“這便跟隨公子前往軍營,楊家雖然廢了,但蒙大宋恩寵,享有富貴日子,總還要幫大宋守關的。”
……
當下的消息面非常混亂,導致人心惶惶。
隨著消息慢慢傳開,街市上都沒人,老百姓們總是很機智,沒選擇的情況下多半會回到家中關閉門窗,照顧妻兒。
至于那些無家可回的外來人,一般會就近集中在各種各樣的店鋪中,躲在桌子下面時還會相互八卦“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誰尼瑪知道怎么回事,躲好就對了,相信我,現在但凡在外面蹦跶的都屬于藝高人膽大的范疇,同時代表挨刀白挨。”
掌柜活計們一般都是這樣勸導外鄉人的。
也不會拒絕外鄉人躲藏。這是因為只有抱團才能取暖,越是這種時候人越多才安全。否則有些不嫌事大的梁上君子或幫派,會在這種時候挑選人少好欺負的店鋪下手……
屠夫幫上街了,二當家親自帶隊。
號稱汴京城刀法最為精妙的劉源山是個滿身橫肉的漢子,其特點是刀法精準又眼睛天生歪斜,他就算是看天王老子也是斜著眼的不友好形態,相當有威懾力。
不過其實劉源山是非常機智的人,不喜歡和別人隨便沖突。
起亂的時候劉源山第一時間跑回家,先把娃和夫人接了送去弟弟家里抱團。又回到堂口時,聽說街市上的兄弟們倉促撤離,導致肉攤子沒人管,進而被丐幫那些暴徒連肉連家具,竟是拖走了十九個肉攤,渣都沒留下。
大當家震怒,果斷派遣刀法第一的劉源山出馬,揚言去端了丐幫老巢,卷走他們平時依靠綁架勒索兼乞討積累下來的財富。
海沙幫也上街了。
二當家趙勇至帶隊,乃是沖城東榮升當鋪而去。
究其原因,奸商老楊頭有張小國張懷素他們撐腰,最早以前看中海沙幫名下的幾塊地。但那些地是海沙幫衣食飯碗,最能產出沙子的“礦區”,自是不會賣。
其后,京畿房大佬宋喬年把幾個在建或即將上馬的京畿攻勢項目闌尾了,且開封和祥符兩縣莫名其妙的也不批任何民建項目,包括自家有地想建房也不行。
由此而來沙子價格大幅滑落,近乎無人購買,沙子全部擠壓在手里。
海沙幫現金流近乎枯竭時,榮升銀號以救世主的身份出面,年息五成的利息貸了一筆款子讓海沙幫繼續囤沙,告訴他們:停掉的項目遲早要重啟,那時候需求會爆發式反彈,導致你們囤積在手里的沙子價格大起。
這尼瑪說的很有道理,但凡經營者或多或少都會遇到這樣的事。于是海沙幫貸了款,依照規矩自是以那幾片地的權屬抵押。
結果,沙子需求和價格持續滑落,喪心病狂的利息下,只維持了一年就臨近破產。
又鬼使神差的,榮升銀號的掌柜把那份海沙幫的貸款協議、賣給了大名鼎鼎的張小國,張小國成為了債權人。
其后那幾片地以及囤積在地上的天量沙子,就被開封縣進場清盤,根據大宋律劃出了海沙幫,歸屬了張小國。
至此海沙幫幾個大字不識的愣頭青才知道中了計,卻敢怒不敢言。仇恨累積到了現在,傳言最壞的張小國和宋子銘尸體被人掛在官市口,不久前張步帥系也被抓了,不可一世的宋喬年也涼了。
現在像是亂了起來,差人都請假了。
“有仇不報非君子!必須去找榮升銀號的人拉清單!”
海沙幫的人滿臉憤怒的揮舞著棍子,不巧遇到了屠夫幫的人迎面走來。
就那么兩伙人正面相遇,也沒其余人分散注意力。起亂的時候導致人人緊張,都不知道是誰問了句“你瞅啥”,稀里嘩啦——
兩伙人像是忘記了各自的目的,抽出棍子刀子就在街上對持了起來。
“臥槽捧日軍進城了!跑啊!”
有眼尖的人喊了一句后場面暴亂,都想逃走,卻導致許多人相互撞在一起。
“冷靜!眾兄弟冷靜!”
但凡當家的都這么喊,卻根本沒用。
誰也不是傻子,這時代一但遇到起亂情況下的軍伍進城,那和蝗蟲差不多,或者更可怕。
別說攜帶棍棒刀子,只要人多一些又聚集在街上,很容易就會被當做暴徒給清場。
一盤散沙的混亂形勢,附近街道又不利于撤退,導致了兩幫派的人效率非常低下,沒能跑掉幾人,但全騎兵陣容的大隊軍伍卻已經開到了面前。
基本上他們兩伙人都以為必死了。
卻很奇怪,這些軍伍像是有些規矩,并沒有射出手里的神臂弓,只是嚴陣以待,時而聽聞到一些馬鳴聲。
當先一個瘦弱的年輕人當然就是張子文,騎在馬上冷冷道:“你們這是吃飽撐了,嫌汴京城不夠亂?”
“?”
歪斜眼劉源山一聽這話像是有轉圜,便走了上來,試圖從懷里掏出銀票給張子文。
卻見張子文微微一抬手,七八個騎兵上前,用槍桿子背端幾下捅在劉源山臉上。老劉被嚇壞了,滿臉是血的樣子急忙跪在地上,繼續歪斜著眼睛看著張子文。
“媽的還敢對公子不敬,斬了。”
楊守威狐假虎威的一揮手。這次軍士調轉槍頭,準備用尖利的一端捅下去。
張子文又抬手打住,有些好奇,“你是天生眼睛長的歪斜,還是對我這平亂主帥有意見?”
劉源山繼續斜眼瞅著張子文,語氣卻無比冤枉:“公子明鑒,卑職這眼睛乃是天生的,真沒吃飽撐了敢在這種形勢下對您有意見。”
張子文微微點頭,“說的有道理,起來吧。不過未經許可再也不要試圖接近我,你需要知道我又怕死仇人又多,現在形勢又比較敏感。”
“謝公子大度!”
劉源山難免有些懵逼,兩幫人也面面相視中,這牛人竟是會講道理?看來這次應該不會死了。